既是如此，沈霜野的钱自然也是她的钱，他的宅子也是她的。就算沈霜野不知道她是梁行暮，那也是她的。</p>
杜织云默默替沈霜野叫了声惨。</p>
分明梁园也不是他烧的，可谢神筠偏要把这笔账算在他身上，她家娘子记仇的功夫……定远侯还是自求多福吧。</p>
杜织云敛起幸灾乐祸，道：“宣盈盈今日回京，听说敬国公病重，这次回京就该上书致仕了。”</p>
“未必。”谢神筠有点不舒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我且问你，敬国公病重已有多久了？”</p>
杜织云一怔，三年前谢神筠秘密出京，去到黔州见宣盈盈时也带上了她，正是因为听说敬国公病重，借此机会让她替敬国公看诊，让宣盈盈欠下一个人情。</p>
再往前追溯，敬国公这一病，竟已病了近十年之久，这十年来，黔西道军政皆过宣盈盈之手，她如今才是黔州的无冕之王。</p>
谢神筠拆开这些天堆积的密函，一目十行地看了，口中道：“敬国公如今退不了，他一退，朝廷便会立即另外指派节度使，宣盈盈虽有昭武将军之名，但能继承敬国公爵位的却是宣蓝蓝这个草包，黔州军也会随即落入他人之手。”</p>
“如今摆在宣盈盈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她捏着手中薄纸，说，“要么是去西北河东之地掌兵，要么就是入宫。”</p>
“入宫？”杜织云想岔了，眉心微皱，“宣将军同陛下，年纪差得有点大吧……”</p>
“……”谢神筠道，“我说的是入宫接掌神武卫或者禁军。”</p>
“隋定沛如果要去黔州接任节度使，那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再来，她在黔州多年是因为敬国公压在她头上，有沈霜野这个前车之鉴在，朝中不会再留她在西南，河东、燕北两道藩镇节度使的位置她也能坐。”</p>
“那宣将军会如何选呢？”</p>
“这就要看宣盈盈想找谁合作了。”</p>
如今朝堂之上以贺相为首的清流直臣和以太后为倚仗的后党分庭抗礼，中间又还有以裴崔两家为首的世家之流，局势难明。</p>
“但我要是宣盈盈——”谢神筠眉眼皎洁，她背后是枕屛上的神仙图，那些朱绘彩饰在烛火间压住了她的艳色，寒芒顿显，“太极宫可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主人，她如今声名已望，就缺一个能报君恩的黄金台了。”</p>
——</p>
六月已入酷暑，今年天热，将太极宫晒得一片明晃晃的白。</p>
沈霜野再见到谢神筠是在太极宫中的朝会，她随侍太后身侧，云鬓花颜更甚往昔。</p>
但瘦了。</p>
沈霜野挪开眼，没有再看。</p>
往年的这个时候，神宗皇帝早已携阖宫上下去到清泉宫避暑，但正值先帝新丧，朝局未稳，太后不提移宫，群臣自然也不好以避暑为由上书让太后移居行宫。</p>
含元殿中置着数个冰鉴，如今上下政事都经太后的春台，再下到凤阁政事堂，殿中议事也是如此，皇帝李璨不过是个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吉祥物，他有听政之权，却没有议政之力。</p>
今日殿上一来便在议黔州节度使的人选。敬国公宣从清人一至长安，先去先帝灵前哭诉了半宿，而后果真以年老多病为由上书致仕，折子入了中书省，却被贺述微留中不发。</p>
黔州节度使不算什么好位置，但它东临蜀州，西靠剑南，又有宣盈盈经营多年，必须挑一个合适的人去。</p>
黔州节度使的人选吏部那边举荐了几个人，但贺述微压着没肯答应，又以节度使一职事关重大为由，向太后奏请容后再议。</p>
珠帘之后静了片晌，太后道：“贺相所言极是，黔州节度使一职事关重大，确实应当仔细人选。”</p>
散朝后政事堂中，秦叙书来寻贺述微：“方才在朝上，傅尚书提议让孟希龄接任黔州节度使，贺相为何不应？”</p>
孟希龄是先帝一手提拔的左骁卫大将军，不涉朝堂党争，换言之，他几乎可以算是忠于天子的人。</p>
傅选提议这个人选，太后和谢道成都没有反对，在秦叙书看来，他便再合适不过。</p>
“孟希龄不行。”贺述微道。</p>
秦叙书是明宪十三年的进士出身，御前奏对穆宗皇帝惜他才华，钦点他为第一，他从那时起入察院，至今二十余年，性情始终耿介如一。</p>
他只看到了黔州，贺述微看的却是太极宫。</p>
“孟希龄若去黔州，谁来接替左骁卫大将军一职？”贺述微道，“宿卫轮值太极宫，陛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p>
秦叙书一惊，想到了被逼杀的太子。</p>
先帝死时追封废太子为昭毓太子，迁葬入昭陵，提起昭毓太子时也多有痛悔，但太子被逼杀却是不争的事实。</p>
秦叙书道：“不至于此……陛下可是太后的亲生子。”</p>
况且太后也只有这一个儿子。</p>
贺述微平静道：“孝宗皇帝也曾是大圣皇帝的亲生子。”</p>
秦叙书悚然。</p>
对于太后来说，天子听话比血缘更重要。</p>
她尽心竭力杀太子弑君王，扶持李璨上位，可不是因为李璨是她的儿子，而是只有李璨登基，她才能握住更大的权力。</p>
如今只是因为李璨是神宗皇帝唯一的血脉，又尚且年幼，若是等日后皇帝亲政，那太后是会还政于天子还是仍然揽权自重？</p>
“惟礼啊，朝堂风雨一刻未止，日后……谁也不知。”贺述微起身，望向巍峨连绵的太极宫阙，这宫城便如困兽之笼，人人都在厮杀。</p>
贺述微老了。</p>
但他还是天子臣。</p>
——</p>
谢神筠散朝后去了春台，一入明堂便有凉意袭面，冰放得很足。</p>
她今日召见荀诩和许则，两人早早便在春台候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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