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我一园子的牡丹花。”谢神筠仍是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p>
她的反应却在沈霜野意料之内。</p>
“怪不得你束手就擒得这样心甘情愿，原是早就算好了要借我的手金蝉脱壳。”</p>
是刀就要有卷刃被弃的觉悟，谢神筠逼死太子，纵有圣人作保，皇帝也留不得她。</p>
裴元璟要对谢神筠动手，本就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除了天子，谁还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贵女死得这样悄无声息？</p>
前夜伏杀那样顺利，根本就是谢神筠主动入套。</p>
“我倒也没有这样算无遗策。”谢神筠终于阖上了书，隔着垂帘看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p>
“是顺水推舟还是不得不为？”沈霜野道，“谢神筠，从太子死的那一刻起，你便无路可去。”</p>
“是啊，我无路可去。”谢神筠挑开了帘子，站在脚踏上，“是做太极宫的阶下囚，还是做你沈霜野的笼中雀，两者根本没有区别。”</p>
水色烟罗短了一寸，遮不住那双雪白赤足，谢神筠未着袜，银链挂在她脚腕，叫人只想狠狠握上去。</p>
侧旁的烛燃尽了，帘子里陡然昏暗下来。那些白日里无所遁形的念头在夜间汹涌出来，叫嚣着去撕咬、破坏，该扯动那链子，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p>
“湿了。”谢神筠忽地伸手拂过他肩头，撤手时指尖已经带了一片水色。</p>
沈霜野心头一跳，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被他弄脏的帕子。</p>
第45章 </p>
“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么？”谢神筠指腹捻过水色，无端让人口舌生燥，“好凉。”</p>
这样潮湿的春夜，谢神筠宿睡才醒，鬓发未挽，霜白的弧度没入雪领。</p>
她仿佛不知道深夜在一个男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p>
“是你手太冷了。”</p>
沈霜野神色未变，那侵略的意味都被他危险地藏进了眼底，带着蓄势勃发的凶猛，出口的话却平静得让人挑不出端倪。</p>
“是吗？”谢神筠仿佛并不在意，把手指在沈霜野衣襟上擦干净了，接着道，“逼死太子的是我吗？沈霜野，你比我更清楚，太子败在他威胁到了天子的权威，在帝位面前那点血脉与温情根本无足轻重，要他死的不是我，是皇帝啊。”</p>
她开口时那点旖旎便散了，只剩透骨的冰寒。</p>
沈霜野沉沉的黑眸盯住她：“你从来不问张静言，是因为你也是这样想的？”</p>
“我不问他，是在等着你来问我。”谢神筠已经不会再为这个名字动摇，她提裙掀帘，侧影如雪兰娉婷，“人在世上，不是靠那点情谊活着的，就像现在，你锁着我，又不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价值。”</p>
她太有恃无恐，这让沈霜野只想打碎她的镇定。</p>
但他没露端倪，平静道：“说说看。”</p>
“张静言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吧？”谢神筠没有和他周旋，直截了当道，“当年洪州府大水，灵河渠被冲垮，时任监察御史的荀樾奉旨赈灾，由此查出了那桩贪墨案。高川伏诛，张静言死于瘟疫，可这案子没有结束。”</p>
“张静言任都水监司丞，是王兖一力保他主持灵河渠修建，他也是王兖的学生。王兖任中书令期间，在朝中遍植党羽，结党营私，短短数年便借各项名目敛财百万之巨，又以王氏之势在地方兼并田地，端南水患不过是个引子。事后王兖及一众党羽尽皆下狱，实在该杀。”</p>
谢神筠语末已带森寒之气。</p>
这桩案子是延熙朝的大案，以端南水患开始，王兖伏诛结束，史称王党之祸。大周朝堂震动，卷进去的又何止一个张静言，无数官员因此抄家灭族。</p>
王党之祸由张静言开始，可他在此案中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十三年过去了，张静言没有满身污名的死在水患中，侥幸活下来就该苟延残喘了此残生。</p>
“但张静言不曾借修渠之机敛财。”沈霜野道，“端南水患后他曾立即上书让朝廷赈灾，可这道折子入了中书省就不见了。”</p>
“谁能证明？”谢神筠说，“地方上奏的折子要先经兰台择选，水患是急奏，谁敢按下不表？”</p>
沈霜野看着她，道：“延熙七年，圣人临朝琼华阁，满朝尽为王谢两党。”</p>
谢神筠眉间缀霜，说：“延熙八年以后，王党被除，圣人掌权，贺述微接替王兖的位置，以一介寒微之身成为大周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此后半数朝堂，提拔的皆是寒门官员。”</p>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p>
若张静言当真是被诬陷，那这案子也绝不是冲着他来的。</p>
自大周立国开始，朝堂便是世家的天下。穆宗皇帝改制之后，朝堂之上仍然没有寒门官员的立足之地。</p>
从明宪末年到延熙初年，中书令王兖把持朝政十余年之久，政事堂已然成为了他的一言堂。</p>
而王氏这座庞然大物倒下之后，贺述微上位，谢道成揽权，才有了今日朝中分庭抗礼的格局。</p>
端南水患不惨烈吗？可就是太惨烈了，才会让王兖栽得那样快、那样狠。</p>
无论是谁，都有充分的理由借水患之机铲除王氏一党。</p>
沈霜野审视她，终于看清了谢神筠的用意：“你是来同我做交易的。”</p>
“难道你不是吗？”谢神筠倒了杯冷茶，却没喝，“俞辛鸿遇刺那晚，你潜入北衙，是想要问他什么？”</p>
但无论沈霜野想要问俞辛鸿什么，他都再也没法开口了。</p>
沈霜野面上看不出端倪：“俞辛鸿本是当年督建灵河渠的小吏，因治水有功被陆周涯擢升入工部。”</p>
他讽刺一笑，“不过是个河工，却能一朝晋升天子堂，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他凭的是什么？”</p>
“从徐州府到庆州，你们的目的一直是俞辛鸿。”谢神筠了然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俞辛鸿当初升入工部的调令是谢道成亲自签的，正如混进北衙杀掉他的那个刺客，背后也有谢道成的手笔。”</p>
谢神筠久浸朝堂，这些隐晦秘辛她信手拈来。</p>
这些事情沈霜野也能查到，但要耗费的时间和功夫是难以想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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