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架住谢神筠，又被她回肘的剑柄干脆利落地击中手臂麻筋。</p>
“这话我也还给你。”</p>
谢神筠拈着霜薄剑刃，指尖微敛似朵含苞玉兰，她拈花微嘲：“你现在急着杀我，不去瞧瞧张静言如何了吗？他可是你爹的好朋友。”</p>
“不着急。”沈霜野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你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我便能心软放过你了。”</p>
“比如？”</p>
沈霜野沉思一瞬：“比如叫两声好哥哥。”</p>
谢神筠像是在沉吟：“那这岂不是乱了辈分？”</p>
薄刃弹射如星，四周的灌木林被震下漫天叶，迷了沈霜野的视线。</p>
凌厉剑锋没有减势，但言语的周旋没有降低沈霜野的戒心，他压住谢神筠的剑锋，在落叶飘零间谦和地说：“没事，咱们各论各的。”</p>
话说得轻巧，手腕压下来的劲却十足的狠辣。</p>
“谁要跟你……”连番苦战耗尽了谢神筠的体力，她手上还有箭矢擦伤，在承压时吃痛，“各论各的。”</p>
谢神筠和沈霜野数次交手，清楚单打独斗自己决赢不了他。但她够软够轻，也足够快，陡然的撤力让沈霜野来不及做出反应，她从霜刀的刃口下滑走，轻得如同一片薄云。</p>
谢神筠腰身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翻身而上绞住沈霜野脖颈，重重将他掀翻在地。</p>
她没有恋战，迅速就要退走。</p>
但那长刀银枪组成的铁网眨眼间铺天盖地地罩下来，牢牢网住了谢神筠。</p>
“都说了叫声好哥哥我就心软了。”沈霜野在她身下道，“怎么就不相信呢。”</p>
这是谢神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p>
——</p>
天光现出一线微亮，照白了这一方小院。</p>
廊下挂的灯笼还没撤，况春泉领着大夫从屋里出来，让伺候的下人跟着大夫去抓药。</p>
“张先生如何了？”沈霜野问。</p>
“都是皮肉伤，没大碍。”况春泉道，“方才问了我瑶华郡主的安危，我如实答了，旁的便再也没说。”</p>
沈霜野掐了根草逗弄缸里的游鱼，道：“先生既不想说便不必问他。”</p>
“但我这心里总觉得古怪。”况春泉拧着眉，“郑镶设局杀瑶华郡主，怎么是拿先生来做饵？”</p>
“不奇怪啊。”林停仙蹲过来，“张静言成过一次亲，他娶的那位夫人姓谢，后来这位谢夫人抛夫弃女去享荣华富贵了，因此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肯靠近长安。”</p>
他叹口气，颇觉情爱害人，很是惆怅：“伤心地呐。”</p>
林停仙端着盘猪蹄肘子，吃得满嘴是油。他原本还有两分仙风道骨的飘然气质，如今就只剩下了油腻。</p>
燕北铁骑里林停仙坐第二把交椅，旁人都得往后排。就是这人脑子不好，是个半瞎，打卦算签奇准，打仗全靠运气。</p>
今次因太子谋反，圣上急诏各地节度使入京，他原本坐镇燕北，老早就想跑路了，接诏就急急忙忙往长安赶，生怕凑不上热闹。</p>
又因着时常装作道士坑蒙拐骗，连今上曾经都想迎他入宫当大仙，因此在长安城中很是吃得开，各府的隐私秘密他了如指掌。</p>
林停仙油光满面的手指了指天，“长安城这流言传了十好几年了，都说瑶华郡主并非谢氏的正经娘子，而是谢皇后入宫前同前夫所生的女儿。不好认回来，这才充作谢家娘子养在自家兄长膝下的。如今看来，这传言只怕确有几分真切。”</p>
否则，怎么谢皇后偏偏只养了谢神筠在宫中，还恩宠至此。</p>
谢氏既非勋贵，也不是功臣，谢神筠封号瑶华，这并不是一个正经封号，而是因着圣人的恩宠才得赐贵人品级，只是圣人威严，无人敢议论此事。</p>
林停仙转头看向沈霜野，道：“昨儿你不是还说，延熙七年时，是郑镶奉命带瑶华郡主回京的嘛。张静言那时也正在端南，作为都水监丞主持灵河渠的修凿事宜，时间地点都对得上。”</p>
延熙七年，端南水患，郑镶奉命带谢神筠回京。</p>
沈霜野思绪转得极快。</p>
延熙七年皇后便已经复用北衙禁军，郑镶在那之后迅速高升，很快便坐上了都指挥使的位置，一跃成为圣人心腹。</p>
况春泉微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沈霜野垂眸，看见缸中红鲤咬钩，想起来如今被他锁在侧院的那个人，又想起她曾经说“我本顽石，而非明月”时的模样。</p>
她约莫也该醒了。</p>
——</p>
谢神筠确实已经醒了。</p>
帷帐里很黑，不透一丝光，睁眼的刹那她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浓稠的黑暗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p>
谢神筠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掀开帘子。</p>
她怕黑。</p>
但谢神筠一动，她手脚上的铁链便哗啦作响，锁链自撑开深帐的四柱没入衣裙下，极其强硬地锁住她的动作。</p>
她反手握住锁链，冰凉的触感让她迅速冷静下来。</p>
帘外有人。</p>
垂帘被撩开，暖光一时倾泻进来，沈霜野垂眸看她，让这方寸之地都蔓延过浓重阴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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