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眸色顿沉：“看来是真骂过了。”</p>
——</p>
荀诩走出北衙时衣袖已经湿了半截，谢神筠装作没看见，送他和沈霜野出去。</p>
出北司时碰见了郑镶，后者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在谢神筠走后方直起身子。</p>
“郡主忽然来北司做什么？”</p>
左右答：“郡主是带临川郡王来此探望宣世子。”</p>
郑镶跨进北狱的阴影之中，忽而问起：“她有没有去看那个章寻？”</p>
“郡主途经关押章寻的牢房时，确实问了一句，”狱卒斟酌着答，“还让人盯着他。”</p>
郑镶脚步骤停，片刻后才沉声道：“我知道了。”</p>
——</p>
两日后，皇后在琼华阁召见郑镶。</p>
太子谋逆案已结，但东宫私养府兵还是一笔烂账。十率府被裁撤，剩下的人都拨去了禁军。</p>
皇后此次召郑镶入阁，是要提他去神武卫，领神策中尉的衔。原本这个位置轮不到郑镶上去，但瞿星桥因春明湖刺杀一案遭遇贬斥，禁军统领的位置立时便空了出来。</p>
近来孟希龄因在谋逆案中有保驾之功，愈发得皇帝信重，提了他做左骁卫都尉不提，还让他随侍左右护卫天子。</p>
皇后面上不显，随即在今日下了调令。</p>
郑镶谢恩之后皇后却没让他退下，而是问起：“前日阿暮去了北衙？”</p>
郑镶心中一紧，道：“是。宣世子因卷入贡船案还关押在北衙，定远侯受了敬国公的托付去瞧瞧他，是郡主带着去的。”</p>
“到底是敬国公唯一的儿子，让他吃点苦头便罢了，再过两日便把他放出去，免得等宣将军回京后面子上不好看。”</p>
皇后顿了顿。</p>
阁中伺候的宫人知道这几日皇后犯了头疼，一时伺候起来都轻起手脚，因而今日琼华阁比往日都要安静，也愈发让人屏息。</p>
郑镶等了片刻，听见皇后轻声问：“他可曾对阿暮说了什么？”</p>
他不敢抬头，但也明了皇后说的是谁。</p>
“他不曾与郡主交谈。”郑镶恭敬道，“只是郡主那日曾问起可有人去看他，还让人盯着他。”</p>
上首静默须臾。</p>
四月春光正好，透过琉璃瓦，照出的是明艳婉约的清波。</p>
皇后不曾收敛雍容气势，于是便在这寂静春光里显出绵长的寒意来。</p>
“你说阿暮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皇后慢慢问。</p>
“……郡主心思莫测，臣不敢妄加揣测。”郑镶答得小心。</p>
“阿暮心思深。”皇后提了一句，她捏着笔，像是想起了从前，“我还记得当年也是你把她带回长安的，她那时应该才七岁吧？一晃竟许多年了。”</p>
“是，圣人好记性。”郑镶掌心微出冷汗。</p>
片刻后，皇后语气平淡道：“既然这些年都没见过，往后也不必再见了。”</p>
皇后御笔朱批，重重划掉了章寻的名字。</p>
那朱色横过雪白生宣，涌成了暮色里一笔浓郁晚霞。</p>
郑镶出宫时穿过霞光，径自去了拾芳楼，春明湖入夜后挂起千灯，明光宛转，裴元璟便坐在灯影之上，遥看星河。</p>
“裴大人。”</p>
“郑指挥使到了，”裴元璟起身相迎，“不，如今该唤郑统领了。”</p>
郑镶勉强一笑。他对裴元璟忌惮颇深，禁军中尉是他和陆庭梧合作的条件，陆庭梧死后他迅速撇清干系，但裴元璟又找上了他。</p>
从前在东宫，无论是太子还是陆庭梧都对裴元璟颇为倚重，东宫谋逆事败，一众逆党皆被清洗，裴元璟却从容抽身，近来甚至被提擢入天子身侧，担任给事中一职，足见其手腕心计。</p>
郑镶道：“不敢在裴大人面前妄自尊大，我不过是顺运而上，比不得裴大人圣眷在身。”</p>
“郑大人既然能坐上禁军中尉的位置，这就是你的运道。”裴元璟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到底能不能坐稳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就是未知之数了。”</p>
郑镶出身寒微，同裴元璟这种家世能力都居一流的天之骄子不能相比，他如今得来的一切全凭他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他是皇后手中刀，但只要是刀，就逃不过卷刃被弃的命运。</p>
“我所求不多，全仰赖圣人信重而已。”郑镶道，“再来，我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裴大人不是已经许诺我了吗？”</p>
窗外流光溢彩，将漆夜撕开了无数缝隙。郑镶在那空隙里同裴元璟对视，勉强压下了心中的阴郁。</p>
裴元璟手中竹扇磕在桌沿，像是奠定了今夜谈话基调：“那是自然。”</p>
珠帘忽而四散飞撞，明珠溅碎一地光影。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挑帘时如有霜风过境。</p>
沈霜野挑开珠帘：“对不住，我来迟了。”</p>
郑镶刀已出鞘。</p>
“郑统领勿慌，定远侯是我请来的客人。”裴元璟起身相迎。</p>
“客人？”郑镶寸寸按下刀锋，心下隐约焦躁起来，他同裴元璟所谋之事隐秘，最担心横生枝节，“我竟不知侯爷与裴大人还有交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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