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来得很急，她还穿着那身斑驳血衣，唯有脸洁白如玉。</p>
“郡主。”大理寺卿严向江急急迎出来，刚行过礼就被谢神筠抬手截掉了后面的话。</p>
“太子在哪？”</p>
谢神筠立在雨中，严向江也不敢撑伞，他眨掉了眼中的雨水，不敢隐瞒：“东宫逆党皆被关押在内狱，”他急急跟上谢神筠的脚步，“定远侯派了人亲自看守。”</p>
谢神筠穿过甬道，已经看见驻守在刑狱外的铁骑了。他们都是沈霜野的亲信，自然认得谢神筠。</p>
此刻见她要进去，当即拦人：“郡主止步！”</p>
“三司提审，何时轮到燕北铁骑来管了？”谢神筠冷冷道。</p>
她眼中流露寒意，久居高位的气势在此刻显露无疑，“我奉命提审东宫谋逆案，今夜谁敢拦我，便视为犯上作乱，可当庭诛杀！”</p>
寒风穿庭，谢神筠拨掉了刀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p>
在她身后，禁军拦住铁骑，迅速清空了刑狱内外。</p>
太子被关押在最里面，大理寺的人不敢为难，牢里还算干净。</p>
饶是到了这种境地，他形容也不显狼狈，玉冠束发，衣饰整洁，显然是整理过的。他是贺述微一手教导出来的储君，最重礼数。</p>
“是……阿暮啊。”太子心平气和道。</p>
狱卒打开了牢门，谢神筠却没有进去，她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仍是向从前一样叫他：“殿下。”</p>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下令炸毁矿山的果断和逼宫的心狠都在他身上不见了，他像是已经猜到了谢神筠的来意，因此显得有点难过。</p>
“圣人不该让你来的。”那些关心和爱护都不曾有假，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温和仁善的储君，连叹息都如此优柔寡断，“你是个姑娘，不该为这些事脏手。”</p>
金玉养出来的贵女，无一处不精致。谢神筠捏着衣袖的手似春日枝头花，柔润莹白，纤细修长，连指尖都是脆生生的，透着嫩。</p>
谢神筠闻言没有触动，她掐着指尖看了，指腹上还有未净的鲜红，颜色已经淡了，不脏，就是刺眼。</p>
“殿下心善。”谢神筠微微叹息，但听来也显得冷漠，分外刺耳，她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但殿下想错了，我不是来动手的。”</p>
他们本来应该在今夜杀掉太子的，但沈霜野很谨慎，没有给禁军碰到太子的机会。</p>
这机会稍纵即逝。</p>
“我来是想告诉你，”谢神筠淡淡道，“太子妃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我替你保了。”</p>
这是承诺，也是威胁。</p>
谢神筠确实不该来的，但这个承诺只有谢神筠能给他。</p>
太子必须死，但谢神筠不会让他死在今夜，她一贯滴水不漏，不会留下把柄。</p>
太子微怔，继而苦笑。</p>
李昭一直觉得谢神筠身上有种由衷的疏离清冷，那是无论如何言笑晏晏、眉眼生动都掩盖不了的冷漠无情。</p>
但谢神筠这个时候愿意给他这种承诺，太子感激她。</p>
“我信你。”太子沉默一瞬，道，“阿凝往后就请你照料一二。她嫁我后，哀愁多，欢乐少，我只盼她余生顺遂安康，不必念我。”</p>
谢神筠侧身吩咐禁卫：“叫三司的人来审吧。”</p>
她无意多留，就要退出去。</p>
“阿暮。”太子叫住她，“多谢。”</p>
雨点从高墙上的小窗中渗进来，太子立在牢狱之中，还是风华正茂的如玉郎，但从前的意气风发渐被狱中昏暗吞噬，都变成了缠缚的影子。</p>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除了一句多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对谢神筠说的了。</p>
谢神筠尚未答话，刑狱大门轰然大开，一列甲卫疾驰而入，如奔雷震地。</p>
沈霜野率兵赶到，和谢神筠打了个照面。</p>
“三司官员未至，郡主这是审什么呢？”沈霜野扶刀侧立，任由寒光包围了谢神筠。</p>
谢神筠身侧禁卫刀柄微抬，擦出一线利刃。</p>
“诸位大人既然已经到了，便开始会审吧。”谢神筠岿然不动，看过随沈霜野而来的三法司官员，“谋逆是大案，陛下和圣人都在等着结果。”</p>
她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安然无恙的太子。</p>
——</p>
三司会审一夜。谢神筠和沈霜野分坐两侧，他们没有审理的资格，因此只是旁听。</p>
至天明时，太子已将他是如何私铸兵甲以养亲兵，事情败露后又指使陆庭梧炸掉矿山销毁证据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p>
语罢画押认罪，没有一丝犹疑。</p>
这是震惊朝野的谋反大案，昔日素有贤名的太子谋反弑父，惊闻此事的群臣尚且没有回过神来。</p>
狱中皆是三司主审官员，此刻寂然无声。</p>
贺述微想起去岁庆州的一场人祸和今夜太极宫中的血流漂杵，仍是不敢置信太子会做下此事。</p>
他忍了又忍，终是道：“殿下……何至于此。”</p>
太子启蒙之时便由贺述微教导，贺述微恪守君臣礼仪，从无僭越。他幼时勤勉仁厚，入学麟德殿那日便在殿外亲迎诸位殿中大学士，口呼老师，却被贺述微出言喝止，言奉上命教导储君，是臣子本分，当不得他一句老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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