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p>
陆庭梧告诉自己。</p>
看过手书的人都被他灭了口，即便还有章寻这个漏网之鱼，但孤例不成证，即便谢神筠找到他也没有用。</p>
他绝不会留下把柄。</p>
——</p>
工部历年来的账目被重新找出来详查，御史台和北司禁军分坐两排，桌上俱是账册文书，每核对一项便向太子禀告。</p>
其中太庙近两年的修缮记录被重点看过。许则心算了得，此时却越看越是凝重。</p>
这账目做得太干净了。</p>
许则阖上账本，屋内珠算之音此起彼伏，倒春寒的潮气朽过书页，将纸墨的味道都挥发出来，冲得人头脑发昏。</p>
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来到长廊尽头的角房，内侍推门请他进去，屋中别有洞天。</p>
轩窗大敞，盛的是雨打芭蕉的春景，草叶浓翠宛转，都自然而然的因临窗侧坐的那个人繁盛起来。</p>
谢神筠面前是另一套账本，她听着许则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有查出来什么吗？”</p>
许则神色凝重：“没有，账目都很干净。”</p>
谢神筠搁了笔，侧眼看过来的神情很干净，像窗外被水润过的竹叶。</p>
她示意许则先坐。</p>
“许大人以为会查出什么？”谢神筠道，“一本漏洞百出的账目？谭理从延熙十五年起就是工部尚书了，在此之前他在工部各个衙门打转也有二十多年，他能坐稳这个工部尚书，靠的可不是当墙头草的能力。”</p>
许则稳坐不动：“既是如此，郡主还想让臣查什么？”</p>
许则很年轻，眉眼与话语都还带着坦然无惧的锐气。他是延熙十六年的进士出身。那一年出了个裴元璟，琼林宴上裴珩之独占风光，旁的人都被盖了下去，那一榜进士都没有出头之机。</p>
“我曾审问去年负责修缮太庙的工匠，当时采买砖石五千两，共计两千四百六十二块，但实际只用了九百七十五块，还剩一千四百余块砖并未用完。因太庙修缮所用的砖瓦都是官窑特地烧制的，因此不能退回，也很难挪作他用。按理剩下的这批砖瓦应该封存进库房留待下一次修缮，但在此次太庙修缮的账目上所记砖石却皆为新采买的，没有旧物。”</p>
谢神筠声音很稳，条例清晰，“我查过库房，里面是空的。”</p>
“不对，”许则迅速回忆先前翻过的账目，“去年修缮太庙所记砖石就是两千四百六十二，而非郡主所说的九百七十五。”</p>
“账本上的数字可以涂抹，但太庙没有变动。”谢神筠轻描淡写道，“我让人数过。”</p>
砖石的新旧程度还是很好分辨的，琉璃瓦则要难一些，工匠都是好手，眼睛很好用。</p>
御史台平日只负责盯人、找茬、骂人，还没有被人这样找过茬，许则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还好御史台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p>
“去年郡主就知道太庙的修缮有问题了？”</p>
太庙在正月里坍塌，什么新砖旧瓦都能碎成渣渣，谢神筠要审，就只能是去年的事，但她攥着工部和太常寺这么大一个把柄，居然还能一直隐而不发。</p>
谢神筠没有回答。</p>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弹劾谭尚书的事你辛苦了，工部的账目很干净，没有问题。”谢神筠道，“明日太子殿下就会向圣人回话了。”</p>
谢神筠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许则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谢神筠告诉自己这些是想让他继续弹劾谭理，可听谢神筠如今的意思，她并不想揭露此事？</p>
那她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心力查工部的账目？难不成就是为了攥住谭理一个把柄吗？</p>
好在许则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不用知道得太多。</p>
他很快想通：“但郡主还想让我继续查工部的账。”</p>
他隐晦地看过谢神筠面前账目，工部的账很干净，但不意味着没有问题，那就是她的意思。</p>
“我要你查延熙年以来工部的所有账目，包括水利疏浚、园林修建、宫殿缮造，”谢神筠用词锋锐，没有宛转余地，“记住，是所有，一件都不能少。”</p>
许则微微皱眉：“郡主太看得起我了，近二十年工部的所有账目要我一人彻查，简直是难于登天。”</p>
“工部侍郎岳均会帮你，”谢神筠似乎是铁了心要他去查，“不需要你查得多仔细，有问题的地方记下来。”</p>
许则还是觉得难以置信。</p>
谢神筠不是初入朝堂的愣头青，也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蠢货，她处在大周权力的中心，和凤阁宰相平起平坐，她居然想让许则一个人去查二十年的账目，这和让他单枪匹马去与燕北铁骑为敌没有区别。</p>
谢神筠目光很静，带着冰雪似的凉意，落在许则身上，让他陡然冷静下来。</p>
除非她真正要许则查的事就藏在工部的账目里。</p>
许则是寒门出身，入仕后就进了御史台，他是直来直去的人，读不懂朝堂官员彼此间心照不宣的未尽之言，但他能看清局势。</p>
“我会再查工部的账目。”许则立身很正，拜过谢神筠，退出去了。</p>
谢神筠目光落在许则背影，没有留他。</p>
第34章 </p>
工部的账一年之内连查两次，给三省六部都敲响了警钟，吓得兵部尚书傅选连夜召集官吏仔细敲打。</p>
兵部同样不是经得起细查的地方，每年下发到地方的军饷、粮草都是天文数字，连傅选都不敢肯定地说绝无问题。</p>
傅选把这两年的账目都翻出来自查了一遍，查账的事不敢让琼华阁知道，灯都没敢多点两盏，查完后才能松口气。</p>
沈霜野嫌办事的值房里头黑，出来透口气，连日的雨还在下，天阴得没放一丝亮，让人觉得心里发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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