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享太庙的都是历朝天子和功臣显贵，他们的神位挪动只能皇帝点头。</p>
皇帝没有开口，目光落在了贺述微身上，这是要他继续说下去。</p>
“兴庆宫离承天门街不算远，太极殿也在前年修缮过，”即便是暂时供奉，地点也不能轻忽，贺述微说的这两处地方都挑不出错处，“还请陛下拿定主意。”</p>
“就定太极殿。”皇帝一锤定音，“挪移之时朕亲自到先祖面前告罪。”</p>
神位的事情解决了，受毁的宫殿却还要重修，原本正月里太子还要代皇帝行祭天大典，如今能否成行也还要看皇帝的意思。</p>
“太庙修缮也是重中之重，”陆仆射道，“虽然耽搁了祭天大典，但正好可以趁着太庙修缮落成的机会重办。”</p>
年初的祭典只是四时享祭，和太庙落成的祭典当然不能相提并论，陆仆射在这时提到这个，是在给太子争取机会。</p>
但皇帝没有顺他的意：“太庙重修的事情就交给工部去办，此事由皇后定夺。”</p>
话音刚落，殿外便来内侍通传，圣人已经到了。</p>
西苑的议事至申时才散，皇帝听了半程，头疼得越发厉害，没有坐到最后。</p>
翌日政事堂议事，贺述微来得早，堂中便有人急匆匆地迎出来：“贺相，司天监司监苏寻宿被下狱了，”他顿了一顿，哑声说，“他向陛下上书，说太庙崩塌是因国本不稳，妖星乱政！”</p>
——</p>
苏寻宿才受过廷杖，被堵了嘴带下去。但他的上书很快传遍朝野，连宫外也在议论。连带着，皇帝申斥他妖言惑众，命北司指挥使郑镶将他下狱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p>
瞿星桥才从承天门街回程入宫，皇帝风疾又发，圣人还在西苑照料，他将查到的事先禀了谢神筠。</p>
太庙坍塌，太常寺卿没有连夜往宫中报信，却是挑着登高宴皇后出宫之后才把事情捅出来，紧随而来的就是苏寻宿上书，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p>
国本不稳，妖星乱政，如今朝上是皇后主政，那谁是苏寻宿口中的妖星？</p>
这一刀捅得又毒又准。</p>
瞿星桥道：“陛下虽然当即怒斥苏寻宿妖言惑众，动摇人心，但此等言论已经传了出去，就再难堵住。”</p>
“流言无形无迹，如何能堵，秦大人今日已经率众去了西苑，”谢神筠出了凤阁，咽下喉间冷如刀锋的寒气，“他要为苏寻宿正名。”</p>
“——更要借此攻讦圣人。”</p>
天幕阴郁，乍见的辉光隐于云层，群臣过丹凤门，直朝西苑而去，他们在雪地里褪去了灰蒙，变得锋芒毕露。</p>
“陛下，臣右都御史，秦叙书求见！”</p>
秦叙书立于阶下，鲜红的朝服似蜿蜒血迹，身后是浩荡群臣。</p>
宫门紧闭，朱色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陈英从里面走出来，他对以贺述微为首的政事堂群相素来恭敬，此刻面上却敛了诸种神色，面无表情道：“圣上身体不适，太医正在针灸，秦大人请回吧。”</p>
秦叙书不退：“司天监司监苏寻宿被下狱，敢问他是犯了何罪？”</p>
陈英眼角一跳，秦叙书身后已有人已高声喝道：“陛下，司天监司监苏寻宿被下狱，敢问他是犯了何罪？”</p>
陈英一字一句道：“苏寻宿妖言惑众，藐视天威。”</p>
秦叙书半步不退：“苏寻宿是正五品的钦天司监，即便是下狱受审也该经台院三司，禁军擅自拿人下狱，置朝廷法纪于何地？”</p>
北军狱不经台院三司便能直接将官员下狱的权力让群臣人人自危，他们齐聚于此，不仅仅是苏寻宿的上书戳中了百官担忧的隐秘，还因为他的下场。</p>
他们今日不来，来日人人都会是下一个苏寻宿。</p>
郑镶穿甲佩刀，红衣冷厉，居高临下俯视众人：“陛下有言，请诸位大人速速退去，否则一概以藐视天威论处，当廷杖责！”</p>
中庭默了一瞬。</p>
北司指挥使声名狼藉，过去数年悄无声息死在北军狱的官员无数，他背后站着谁不言而喻，在此刻出现更是引得群情激愤。</p>
“廷杖又如何？”有人正气凌然，唾沫飞溅，“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我等为君主谏、为朝廷谏，九死不悔！”</p>
“陛下今日不见我们，我们便不会退！”</p>
一时群情激然。</p>
“惟礼！”贺述微赶到了。</p>
他面色肃然，“你们这是做什么？”</p>
“监察纠弹是御史之责，”秦叙书神色冷寂，意当凌云，“我为肃整朝仪而来。”</p>
在他身后群臣皆担如此凌云之志。</p>
太子在这样的言论中紧蹙眉头，温声劝说诸位大人先回去。</p>
贺述微还要开口，却被进喉的冷风呛了气，另一道声音在他细微的咳嗽声中强势插进来，几乎要撕破阴霾：“诸位大人齐聚明堂，到底是上谏，还是逼谏？”</p>
沈霜野未着朝服，他环视过众人，某种东西随他的目光一并下压，叫人胆寒。</p>
血气和杀意都被包裹在冰冷的目光下，在此刻方显出雷霆之势。沈霜野在朝上刻意敛去了存在感，叫人几乎要忽略了他是坐镇北境、统率三军的定远侯。</p>
“规劝君主是百官之责，何来逼迫一说？”满庭寂然中唯有崔之涣面色不改，上前一步，落音如飞泉鸣溅，“为官者，上当纠君主言行，下当查百僚风纪，两肩担的是江山社稷和天下万民，”</p>
崔之涣不卑不亢迎上沈霜野目光，“我为谏臣，更是言官。”</p>
崔之涣站在阴霾下，一瞬却如尘去光生，出鞘利剑破甲杀敌直刺人心。</p>
沈霜野总算领教到了所谓言官利笔刀舌杀人无形的威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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