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没有忘记沈霜野能有多强势,他在从容内敛与桀骜不驯之间转换自如,做事全凭本心。</p>
就像庆州城外时他把刀探进竹帘。</p>
那时是利刃,如今是花枝。</p>
谢神筠掐掉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面无表情地揉碎在指尖。</p>
谢礼?挑衅还差不多。</p>
这人太讨厌了。</p>
——</p>
谢府在崇仁坊,入夜之后很安静。</p>
谢神筠下车时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她没有动沈霜野送的那枝梅,只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便任由它在风中凋零。</p>
腊月二十七宫中封笔,往年谢神筠都是留在宫中陪圣人守岁,但翻了年要与裴家过礼,谢神筠不好不在。</p>
因着年节,廊下撤了白花,挂起了红灯笼,院中梅花开得正艳。荀夫人生前最爱寒梅,谢府便遍植雪海,倒显得越发的冷了。</p>
朝露堂里还亮着灯,谢神筠遥遥看见,脚下一顿,问:“阿耶还没睡?”</p>
谢道成今日下值在家,他注重养生,亥时一到就会上床安寝,但今日难得还在厅堂,手边一盏清茶,袅袅热气氤氲了他手中的雪景图。</p>
谢神筠跨进门,看见那画十分眼熟。</p>
“阿暮回来了,”谢道成目光未抬,说,“你的这幅雪景图画得真是妙,以后不要再画了。”</p>
谢道成把画搁在了桌上,卷轴一角是雪瓦红檐,笔触细腻,细看之下冷得人心里发颤。</p>
“是不要再画,还是不要再画这幅画?”谢神筠瞟过那幅画,画已被装裱妥当。</p>
谢神筠善画,尤善绘山水,但她不爱动笔,前两日闲来无事,去过点凤台后倒是画了一方雪景。</p>
“不要再画这幅画。”谢道成平缓道。</p>
“笔握在我手里,”谢神筠拿起那幅画端详片刻,“阿耶要管,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p>
“手长不是坏事,”谢道成依旧温和,“手短才是。握笔的手,短了不行,缺了也不行。”</p>
谢神筠沉默须臾,微微一笑:“受教了。”</p>
“画是好画,收起来吧。”谢道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放得太久,入口已有些冷了,品来全是苦涩。</p>
蓦地一声裂纸脆音划破静室,谢道成再抬眼时那红檐雪瓦已从中间碎成两半。</p>
谢神筠许久不动笔,这幅雪景图她画了很久,画得很精细,如今撕却撕得毫不在乎。</p>
“收起来做什么,”谢神筠撕着那画,纸屑如雪落了一地,“旁人碰过的东西,我嫌脏。”</p>
茶水在杯中晃了两晃,谢道成仍是稳得住,道:“也好。既然见不得天光,不如毁去。”</p>
他年近半百却不显老态,说话稳如磐石,任由水流打磨,他自断水分流。</p>
谢神筠拂过衣裙上的碎屑,闻言慢条斯理道:“阿耶想得周到。见不得光的也不止这幅画,这次是我自己动了手,下次阿耶可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p>
她意有所指。</p>
俞辛鸿死在北军狱,是谢道成借了旁人的手,他隐在幕后,没有留下痕迹。</p>
皇后有谢神筠这把刀,谢道成也有他自己的。</p>
“事在人为,”谢道成道,“你不必杞人忧天。”</p>
“阿耶说的是。”谢神筠唇角微掀,也不行礼,退了两步就要出去。</p>
谢道成在她背后说:“俞辛鸿的案子,你不要再管。”</p>
俞辛鸿的案子牵扯到神武卫,已然查不下去,谢道成也不怕她查,但他这样对谢神筠说,是要她不能再查俞辛鸿背后的事。</p>
谢神筠没有回头,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被她翻来覆去地看过,最后停留在她第一次审问俞辛鸿的对话上。</p>
延熙六年,端南水患,俞辛鸿因治水有功从地方被擢入工部,官员升迁都归吏部考核,谢道成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吏部侍郎了,吏部上下都是他说了算。</p>
陆周涯提俞辛鸿入工部,背后是谢道成点了头。如今谢道成要俞辛鸿死,是因为他必须死。</p>
谢神筠在审问俞辛鸿时提起端南水患,不是偶然。</p>
谢道成搁了茶,道,“年后裴家要上门过礼,婚期定在十月初九,你安心备嫁。”</p>
谢神筠停住,高挑的影衬在门帘上,晕成了一段流云。</p>
流云一点点倾颓,谢神筠侧首:“十月?怎么赶得这样急?”</p>
谢道成说:“裴元璟明年翰林期满,许是会外放到地方。婚事赶着十月办,他若是外放,你刚好能与他同去。”</p>
谢神筠还踩着纸屑,像立于满地冷雪。她垂眸沉思的模样很静,让人辨不清她眼中喜怒。</p>
谢神筠道:“阿耶想得周到。”</p>
这是威胁。</p>
裴元璟是裴氏嫡长子,入內朝、扶储君,若无意外来日必将入阁封相,没理由外放。但谢神筠若婚后同他外赴任地,就是远离朝政,再想回来可就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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