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沈霜野抬头，神色颇淡，“这名字我看着碍眼，把匾拆了，叫他们换个名字。”</p>
他话不带烟火气，偏生叫人敢怒不敢言，近卫得了令，立时便拔刀劈落牌匾。</p>
就这片刻功夫，门外禁军和金吾卫已至，为首的中郎将见沈霜野身后数十近卫，不由警惕：“定远侯，天子脚下妄动刀兵，与谋反无异。”</p>
“敬国公世子今日醉酒无状，闹出的动静大了些，下人们不敢做主，这才求到我身上来。”沈霜野姿态从容，“至于带来的近卫，我这人刀口舔血惯了，贪生怕死的毛病反而愈发严重，出门不带人我心里不踏实，诸位大人莫怪。”</p>
沈霜野含笑而立，对对面中郎将陡然青白的面色视若无睹。</p>
原本老老实实跟在况春泉身后的宣蓝蓝踉跄几步，醉醺醺地喊：“我不走！我今夜一定……一定要和他分个高下，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爷爷！”</p>
沈霜野叹口气，说：“家门不幸，叫诸位看笑话了。”</p>
中郎将看得分明，宣蓝蓝出门时步履还算稳健，一眨眼的功夫就撒起酒疯来，谁信？分明是听了沈霜野的话装疯卖傻，将今夜的事糊弄过去。</p>
“宣世子果真醉得不轻。既如此，沈侯爷还是早点带宣世子回去醒醒酒。”中郎将沉了脸，就要开口，却被江沉按住，他司禁军中尉，有直呈御览之权，“只是今夜宣世子闹出的动静确实大了些，禁军督巡长安，免不得要将此事上呈天听，还请侯爷莫要见怪。”</p>
“禁军职责所在，自当秉公行事。”沈霜野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请便。”</p>
中郎将僵立半晌，也知道今夜江沉举动背后是谁的意思，不得不抬手命令金吾卫让道。</p>
沈霜野绕过了两条街，他们走的是白纸巷，巷里灯火都熄得干净，一街之隔是两方天地。</p>
“禁军今夜分外好说话，”况春泉将江沉的举动看在眼中，“就是不知会不会有后招。”</p>
他说完这句话，沈霜野却是在白纸巷口勒停了马。</p>
“后招在这儿呢。”沈霜野低声道。</p>
月光渐隐，巷口一灯尚明，还有摊贩不曾收摊，正支起桌椅煮一锅馄饨。</p>
谢神筠坐在桌前，雪氅拥着花鬓，侧颜映出雪光，在这寒夜里无端透出凉意。</p>
宣蓝蓝被绑着跟在马后，此刻也不由揉揉眼，迷瞪道：“是我酒还没醒吗？怎么就瞧见了讨债鬼……”他打了个哆嗦，“做梦，一定是在做梦……”</p>
不是酒醉，也不是做梦，那确实是谢神筠。</p>
沈霜野默了一瞬，把宣蓝蓝扔给况春泉，言简意赅道：“送他回去。”</p>
况春泉利落地带上人走了，宣蓝蓝却还伸长了脖子回望，明显一副不太清醒的模样，到最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现惊恐，就要喊——被况春泉一把捂住了嘴。</p>
沈霜野过去：“真是巧，在此处也能遇见郡主。”</p>
“不巧，我猜侯爷要回府，必会走这条白纸巷，特地在这里等你的。”谢神筠道，“今夜朝云坊动静闹得这样大，我忙了半宿，不曾想还能赶上热闹，自然得来看看。”</p>
“郡主想看热闹，未免离得有些远了。”沈霜野坐下来要了碗馄饨，还在思索谢神筠的来处。</p>
今夜禁军来得如此及时，谢神筠也出现得恰到好处，只能说明一点——谢神筠今夜也在北衙。</p>
俞辛鸿昨日入军狱，谢神筠说她忙了半宿，只能是在审问俞辛鸿了——她手上捏着俞辛鸿的供词。</p>
他们白日里才在宫中见过，谢神筠向他挑明了私铸兵甲的事是她透露给沈霜野的，不仅是要借机试探章寻的下落，更是要看沈霜野对矿山案的态度。</p>
今夜相逢，难保不是另一次试探。</p>
谢神筠道：“离得远有离得远的好处，侯爷今夜围了朝云坊，我怕殃及池鱼，免不得要离远些。”</p>
沈霜野没被她绕进去：“郡主怕我，怎么又特地在这里等我？”</p>
“自然是担心你。”谢神筠温情款款，仿佛当真是为着沈霜野着想，“宣世子这般荒唐，聚众斗殴的事也做得出来，侯爷今日帮他收拾了烂摊子，来日又能护他到几时呢？”</p>
“能护一时便是一时，他叫我一声兄长，我便护他一日。”沈霜野道，“我站在这个位置，若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未免也太没用了些。”</p>
谢神筠问：“侯爷说的是宣世子，还是沈娘子？”</p>
沈霜野反问：“这两者有区别吗？”</p>
“的确没有，都叫你一声兄长，都是你的亲人。”谢神筠道，“沈侯爷这样以身作则，怪道宣世子虽然行事荒唐，对妹妹的爱护之心却也不遑多让。可惜，崔氏是锦绣地，却不是安乐窝，今日嫌隙既起，来日沈娘子进门，可还能夫妻和乐？我要是你，可不会舍得还把妹妹嫁过去。”</p>
沈霜野不动声色道：“天子赐婚，由不得我。”</p>
“天子赐婚又如何，”谢神筠虚虚一笑，说，“侯爷若是有意，这婚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p>
沈霜野问：“怎么转圜？”</p>
谢神筠错眼过来，眼波温柔含情，仿佛不带任何杀机。</p>
她抽了支筷子，筷尖划开白雾，重重点在沈霜野心口。</p>
谢神筠又轻又缓地说：“我要是你，我就杀了崔之涣。”</p>
第16章 </p>
谢神筠嗓音轻得让人如坠云端，偏生语调又冷，半真半假的，不知是真心还是试探。</p>
沈霜野眉眼不动，已挑开那支筷子。</p>
“我这般善良，杀人的事不适合我。”沈霜野道，“我观郡主杀伐果断，也是个好人，不如你做一回好事，替我杀了他？”</p>
“你都说了我是个好人，那我当然也善良得紧，”谢神筠叹口气，把伤了的手指露给他看，“况且你瞧，这娇生惯养的，刀都握不稳。我从来只想借别人的刀锋见血，万不肯自己动手的。”</p>
她指上不过一道血痕，再有两日，怕是连疤都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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