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抬眼，声音若有似无：“你这刀好凶。”</p>
那尾音被她咬得软绵绵，像是在说刀，更像是在说人。</p>
沈霜野猝然以刀柄格开谢神筠，没叫她多想：“这刀随我征战已久，自然凶戾，郡主小心伤手。”</p>
他话说得太迟，因此显得很没有诚意。</p>
“既持刀剑，哪有不伤手的，”谢神筠说着，指腹翻转，上面已渗出血珠，“痛一痛，便长记性了。”</p>
谢神筠给的教训，沈霜野确实难忘，他道：“可惜这点痛，怕是还不够。”</p>
“我却觉得刚好。”谢神筠抬了指尖，看那血珠缓慢渗出，道，“玩儿嘛。人生在世，就图个乐子。”</p>
沈霜野按住刀柄，拇指擦过谢神筠留下的血迹，眼却一错不错地盯紧了前者，沉沉的戾气都翻涌上来。</p>
“郡主嗜好特别，”他咬字极重，冷声道，“当心自作自受。”</p>
“是吗？”谢神筠含了伤口，一双含情眼横波，轻飘飘地说，“我受着呢。”</p>
她抿掉了唇上血珠，笑起来，“况且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1，谁让我痛了，我必是要还回去的。”</p>
第13章 </p>
况春泉在宫外迎上沈霜野，照面便觉沈霜野似乎心情颇为不豫。</p>
“侯爷入宫，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他问。</p>
沈霜野摩挲指腹硬茧，同谢神筠伤的地方在一处，那里似乎还残着痒。他说：“我听说庆州随行的官员是谢神筠亲自点的人，包括俞辛鸿和颜炳。”</p>
“是瑶华郡主点的人？但那俞辛鸿不是陆仆射的学生吗？”况春泉一惊，“今晨俞侍郎和颜主事才入长安，未入台院自辩便直接下狱——”</p>
“谢神筠在一开始就算好了。”沈霜野握着缰绳，眼也不眨，“去年我们在燕州城外查获的那批兵甲，那些走商运的是是什么？”</p>
况春泉不察他冷不丁问起这个，当时他们前后查获了数批兵甲，皆以寻常货物加以掩饰，他们心神都放在那些兵甲身上，对面上用来遮掩的货物倒是一时想不起来。</p>
他细想了片刻，才说：“那是我们查获的第一批兵甲，走商用来遮掩的是大批彩帛丝绸，还有一些金饰珠玉。丝绸的话蜀锦南丝，从庆州方向来，要么是绕过长安入北州，要么就是过灵西二州往西南方向去。西南是敬国公所辖，我当时去信给宣将军，提醒她细查西南境内走私之事。”</p>
况春泉不解其意：“侯爷，是有什么问题？”</p>
此刻谢神筠幽深语调在沈霜野耳边响起：“刀是好刀。”</p>
人也当真是美人。遑论她还那样狠。</p>
“我今日遇见谢神筠，她向我提及燕州城外查获兵甲一事。北境查获的那批兵甲，根本就是她递到我手上的刀。”</p>
沈霜野缓缓笑起来，眼里却冷，“朝局如棋盘，你我皆棋子。谢神筠——当真是好算计。”</p>
刀如何？剑又如何？总归都是杀人的利器，握在谢神筠手里，必是要见血的。</p>
况春泉瞬间便理清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喃喃道：“借刀杀人。”他面色凝重，“燕州城外那批兵甲，是郡主送到我们手中的，刀锋所指，是——”</p>
谢神筠把刀递到沈霜野手中，总不能是一时兴起。端看庆州山崩前后的蹊跷，目的为何也该明朗了。</p>
俞辛鸿获罪，必然是证据充分，私开矿山，俞辛鸿纵然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但也绕不开虞部监管，他是陆仆射的学生，那么从私铸兵甲到炸毁矿山，陆庭梧根本不可能不知道。</p>
陆庭梧去庆州，本就是为了灭口的。</p>
“——是陆庭梧。”况春泉道，“那庆州山崩，若真要寻幕后之人，只能是和陆庭梧有关。”</p>
沈霜野查走私兵甲案，一路查进庆州，逼得陆庭梧壁虎断尾以求自保，谢神筠稳坐壁上观。</p>
在这场棋局里，谢神筠什么都不需要做，她只需把走私兵甲的事递到沈霜野面前，他为了北境安定势必会详查，甚至在未曾查出结果之前沈霜野根本不会泄露风声。</p>
因为燕州在北境，是沈霜野所辖，他原本便手握重兵，被朝廷忌惮，在北境查出私铸兵甲，谁会相信那些兵甲和他没有关系？</p>
藩镇乱象是大周痼疾，新亭之乱后有所缓解，朝廷重新收拢了各地兵权进行节制，但西北两境仍旧是节度使的一言堂。</p>
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p>
局势和人心，都被谢神筠拿捏得恰到好处。</p>
甚至从始至终，她都将自己从兵甲案和矿山案中摘得干干净净。</p>
俞辛鸿只是陆庭梧推出来的替罪羊。矿山案断在俞辛鸿这里，火便烧不到他身上了。</p>
况春泉思及庆州种种，既有不忍更有厌恶，“私铸兵甲一事败露，陆庭梧便炸掉矿山销毁证据，那是——”</p>
矿山之下，皆是活生生的人命。当朝死刑，尚且三复三核，何况是那许多无辜之人。</p>
人命果真轻贱。</p>
沈霜野生出点厌倦。</p>
况春泉话没说完，看见沈霜野冷淡厌倦的神色，倏然想起——若庆州山崩是陆庭梧为掩盖私铸兵甲之事所为，那那些私铸兵甲的用途……</p>
陆庭梧背后可是太子。</p>
谢神筠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拿掉一个陆庭梧。</p>
况春泉失声道：“侯爷——”</p>
“此事还没完。”沈霜野抬眸，目光悉数隐进薄暮。</p>
他道，“俞辛鸿替罪，陆庭梧隐身，私铸兵甲没有在朝上泄露端倪，谢神筠不会罢手。她知道我在追查私铸兵甲案，挑在此时将消息露给我，是用我这把刀用顺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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