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再次回到中医科的病房之后。 严文生已经从病床上站了起来,正在看着窗外。 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医院的院子,以及大门。 严峻和李成儒等人都回来了。 严文生忽然问了句:“都带走了?” “秦正怎么样了?” 严峻淡淡的说了句:“爸,这些事情您就别操心了,你离开锦川市人民医院几十年了,这里如何发展,其实……和你没有关系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道理您应该懂。” 严文生悠然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后悔和叹息。 “哎……” “呵呵呵,人老了,老眼昏花了,看人看事儿,都出问题了!” 严文生再次叹了口气,神情也苍老了几分。 这一次的事情,对于严文生打击很大。 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终究已经退休了,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 曾经放不下的东西,也该放下了。 什么失落感? 说白了,他们这些老领导,在观念和思维上,已经落后了。 甚至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可内心的自尊心却依然要强。 虽然老干局那边也曾希望严文生再次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在离退休干部工委内。 可现在,严文生忽然意识到,自己思想理念方面已经太过于陈旧,而且日新月异的时代发展,让他们在观念上已经出现了偏差。 除此之外,就是责任感的下降,以及新形势下对于老干部工作的新要求,也在增强,他们的能力,也出现了问题。 此时此刻严文生不得不感慨一声: “呵呵,老了啊!” “侯树平之前还建议我去老干工位从事一些工作,我还瞧不上。” “现在看来……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出现了偏差!” “哎……” “今天的事情,真的给我上了一课!” “或许接下来,我需要对自己进行重新要求了。” 陈路听着严文生的话,若有所思。 的确,现如今,对于退休老干部的管理工作,其实已经出现问题了。 新中国成立,一开始并不会出现退休老干部的问题。 可是,伴随着国家的发展,几十年的风云走过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干部出现。 而若是管理不好这些老干部,的确会出现不少的问题。 自己的记忆里,章衡曾经有一篇十分着名的文章,就是上奏给当时皇帝的。 其实就是关于这件事情的。 甚至可以说,章衡的政治眼光,比起当初的欧阳修之辈,都丝毫不差! 他有丰富的基层经验,对于民生、经济、医疗、水利、粮食等都有研究。 此时陈路听见严文生的话,也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关于现在老干部工作的思维。 可这种事情和自己关系不大。 陈路也只是想想作罢。 不过,就在这时候,严文生忽然缓慢走到了陈路面前,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陈路深深鞠一躬。 陈路见状,顿时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拦住老爷子。 虽然严文生这人多少有些不讨喜,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坏人,而且是长辈和老领导。 陈路于情于理,都受不得这一拜。 “别,严老……” 陈路就要搀扶的时候,严文生摆了摆手:“你受得起!” “我欠你的……” 严文生说话间,一脸自责和埋怨,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一般,对着陈路鞠躬道: “这一躬,是道歉,谢罪赔礼,是我无才无德,为老不尊,为难小辈,包庇纵容,心存幻想,邀请你过来,想要趁机考校,是我无礼在先,理当道歉!” 说完之后,严文生对着陈路朝前一步,神色岿然,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再次鞠躬: “这一躬,是感谢,感恩戴德,感谢你能不拘小节,恩怨分明,做事做人坦荡有加,为我真心实意治病,而且……的确是治疗有效,治疗之恩,必当感激,所以你受得起。” 说完! 严文生再次朝前一步,这一次,他脸上满是严肃,一双眼睛如同利刃出鞘一般,整个人不怒自威,他再次深鞠一躬: “这一躬,是敬重,我敬你医者人心,上医精诚,心怀百姓,不畏强权,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敢于揭露黑幕,拯救锦川市人民医院药物危机!” 这三次鞠躬! 乃是最高礼仪。 民国元年,曾颁布最新礼制:三度弯身致敬,为最敬之礼节。 也就是所谓的三鞠躬。 这同样也是建国以后,给予的最高敬重理解。 严文生三鞠躬之后,这才向前,面色凝重的看着陈路。 周围的众人此时全都震惊的楞在原地。 郭佩佩内心满是震撼。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他见过的那些老领导老干部对于专家的最高礼节了。 虽然专家无论是身份地位,都很高,大多数领导也是和颜悦色,可是说话做事儿之间,隐隐还端着架子。 严老领导竟然可以对陈路最初这般礼节。 严峻见状,同样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不过随后却笑着起来。 他看着陈路:“陈专家,这一次的事情,可得多谢你!” “你不仅救了我父亲!” “还救了锦川市人民医院。” 陈路微微一笑,没有在意,反倒是看了一眼严文生,淡淡点头,回之以礼: “严老,你的情况,其实并不严重,接下来的治疗,继续按照李老的方子服用就行。” “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陈路对着李成儒微微点头,起身便离开了这里。 而郭佩佩紧随其后,跟在陈路的身后,微微一笑,就朝着外面走去。 而这时候……忽然严文生喊了一句: “陈专家,稍等!” 陈路好奇回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严文生一张老脸略显羞涩的红了红:“若是日后……遇到问题,我可以还点名邀请你过来吗?” 陈路顿时笑了起来:“可以!” “直接联系小郭就行。” 说完,他便离开了。 …… …… 郭佩佩小心开着车子,眼神里满是惊喜,时不时的通过后视镜偷偷看一眼后排的陈路。 “陈专家,您可真的太牛了!” “哎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领导这么客气,对专家如此恭敬的。” “你不知道啊,好几次你惹怒了严老先生的时候,我都担心坏了,这些老领导,一个个……脾气怪得很!” “一不小心就生气了!” “您倒好,去了以后,一点不惯着对方,哈哈哈……反倒是这样,让他越发尊敬您了。” “大获全胜啊!” “跟着您,可太有排面了。” “还有,他们走的时候,对我可尊重了!” “哎呀,以前我去邀请别的专家,每次都感觉自己微不足道。” “今天就连严主任都亲自留了我的联系方式,让我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他!” “陈专家,您不会怪我不懂事儿吧?是严主任亲自加我的,你说我……不加也不是,加了……也尴尬。” 郭佩佩忍不住开心的说道,一句接着一句,宛若是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一样。 陈路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好开车!” 郭佩佩听见以后,顿时笑着说了句:“遵命!” 说完之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其实,能进保健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毕竟这里是和领导最容易接触的地方。 平日里待的时间长了,和那些专家关系也好。 可以说,这是一个十分容易积攒人脉的平台。 可同样,这些普通的工作人员其实很少被人尊重的,再加上无论是这些专家,还是那些领导或者家属,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压根不会把普通小职员放在眼里。 郭佩佩来了好几年了,也没有加过领导的微信。 这还是头一回呢! 所以小姑娘也是开心坏了。 今天的事情,够让她吹好久了…… …… 而与此同时。 当顾红棠得知陈路被严文生点名邀请去治疗之后,顿时内心一紧,有些担心。 她可是知道体制里面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的。 严文生上一次就迁怒陈路的事情,她在家里就得知了。 现如今,当她得知严文生亲自点名邀请陈路去治疗的时候,连忙找到了医疗科的王海荣。 王海荣也是无可奈何:“顾主任,这件事儿,真的不能怪我啊!” “陈路是严老领导亲自点名要让过去的。” “我也劝过陈专家了,可是……他不听啊!” 顾红棠顿时沉着脸,开始思考对策。 而王海荣却也是哭笑不得。 惹不起啊! 虽然他和顾红棠是一个级别,但是……人家老爹是锦川市市长,下一步就是书记,是要进常委的。 这可是完全得罪不起的存在。 顾红棠听完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哎,王主任,主要是陈路这是衡的记忆思维,写出来了一篇文章。 洋洋洒洒两千多字。 陈路写完,已经将近11点了。 他连忙把文件打印出来,朝着王海荣办公室走去。 而此时王海荣还在。 “抱歉,王主任,久等了。” 王海荣微微一笑:“呵呵,都说好饭不怕晚。” “我这算啥。” “你这是……” 陈路这才笑着说道:“这是我的一点思路和想法。” “还望王主任提提建议。” 王海荣接过文章看了起来,只是……他越看,眼神越发凝重,越看,内心的惊讶就越发震撼! 这个……这个是陈路自己写的? “你……刚刚写的?” 陈路点头:“嗯,一点自己的看法。” 王海荣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路:“你知道……你知道你这一份材料的含金量有多高吗?” 陈路一愣:“这……有区别吗?” 王海荣咽了口口水,一脸郑重的看着陈路:“这……这是完全可以登上《日报》的!” “陈路啊陈路!” “我感觉,学医可真的耽误了你了。” “你若是为官,绝对可以走的更高更远。” 王海荣并不是在客套或者夸张,从他握着那一份资料的手依然在颤抖就能看得出来。 “有理有据!” “经验丰富!” “视野独特!” “思考全面!” “认知到位!” “写的真好啊……” “这个,你亲自去交给顾主任吧。” “我就不代劳了。” “呵呵呵……” 王海荣打了个哈欠,笑眯眯的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王海荣离开之后,回头望了一眼陈路,眼神里满是震撼。 对于这种“建言献策”的文章,可不是空口捏造,信口开河。 这是有很多讲究的! 若是没有足够的政治经验和视野,很难写出有质量的东西来。 可是陈路这一篇稿子,真的不是王海荣溜须拍马。 实在是写的有深度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陈路一个医生,而且只有30岁,他是如何有这样的能力的呢? 不过……随即,王海荣自嘲一笑。 人家三十岁就能成为省保健局专家治疗小组成员,一般人能做到吗? 这天才,自然是有天才的独到之处的。 只是…… 王海荣忽然有些期待了,若是有陈路帮助,顾红棠的胜率,是不是增加一些啊? 不对! 若是陈路能在这方面出谋划策,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绝对可以让顾红棠在侯部长那里加很多分! …… 而此时,陈路这边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顾红棠的办公室走去。 进来以后,发现办公室没有人,门虚掩的,亮着灯。 陈路打了几声招呼,都没有发现人,犹豫片刻,把东西放在了顾红棠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陈路下楼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顾红棠从电梯里出来,满脸的疲惫。 陈路顿时愣了一下,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这么晚……还没下班?” 顾红棠看了一眼陈路,顿时心底一酸。 他还知道心疼人? 本来刚才就是拿着资料去找相熟的老领导看去了。 对方看完觉得还不合适,让她把视角打开一点,不要拘泥于工作本身,要从大局观去看待问题。 满身疲乏的顾红棠这边回来,看见了陈路。 “你怎么也这么晚?” 陈路犹豫片刻,倒也没说什么:“我有点事儿,多忙了一会儿。” “早点休息!” “太晚了。” “我……我先回去了。” 两人说话都有些尴尬,简单说了几句之后,都就离开了。 顾红棠见陈路又是这样的姿态,也是忍不住鼻子皱起,自顾自的回到了办公室内。 斜躺在椅子上,顾红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好委屈! 顾红棠,你太傻了,人家对你都是这般冷漠,你图什么呢? 心心念念全都是他,还把他弄到了保健局。 现在好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陈路的态度,反倒是让这种见面多成了一种尴尬。 一时间,顾红棠有些心烦意乱。 看见桌子上的资料,以为是王海荣带过来的,顺手拿起来,准备回家再看。 回到家里,顾红棠直接瘫软的躺在了床上。 “累死了……” “呜呜……” “我不要升官了。” “爸爸……” 顾海生看见女儿这般小女孩的姿态,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呵,我当初告诉你了,公务员可没有那么容易做!” “你以为真的这么简单?” “先去吃饭吧,你妈还给你热的饭呢。” 顾红棠这才连忙坐起身子:“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方颖仪闻声,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 忽然顾海生看到了桌子上的一份资料,忍不住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只是…… 那一眼,当他看到题目的时候,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在新形势下开展老干部工作的若干思考》” 这个标题很快就吸引了顾海生的注意力! 好大的口气啊! 这个标题,说实话,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越是宏观的问题,越要从小的地方出发。 而类似于这种带有归纳总结性的议题,往往都是发表在国家级重要权威报纸《日报》上的! 或许很多人觉得,《日报》这种报纸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现在大家都在玩手机,谁关注日报啊? 其实……这可是错误的观念。 的确,老百姓关注《日报》的的确不多,因为这和大家的生活关系不大。 可是,对于公务员,特别是那些等级还比较高的人来说,他们必须要关注《日报》。 每年或每个阶段国家最重要的大政方针、经济论调、社会发展方向等等,几乎都是从《日报》发出的。 换言之,日报相当于上面的发声机,它在新闻资讯的及时性、覆盖面可能不太高,但在权威性、重要性比任何传媒有过之而无不及! 读懂日报等于掌握了国家时代脉搏,这也是日报新闻性不如其他媒体却受到很多人关注的原因所在! 只有这样级别的报纸和媒体,才敢用这样的标题来定论! 而其他人写出这样的资料,只会让人感觉有些哗众取宠,没有自知之明! 特别是搞政治的,写材料的那些人,若是写出来这样的材料,领导甚至会生气! 想到这里,顾海生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红棠,有些皱眉。 他知道顾红棠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这个岗位,可是这个态度,是不行! 其实,不仅仅是省委老干局,就是市里面的老干局,依然存在很多问题。 老干部的安置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可是,标题却不能这么写! 怎么着? 你还计划登上《日报》? 顾海生皱了皱眉,继续往下读。 当他看到开头这绝对不是自己女儿写的。 她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这种文章,可不是看中的才华,而是看的是政治眼光和政治手法。 这种文章,具有基调性,也具有实时性,还要有针对性。 没有几十年官场经验和能力,还有高度,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材料来! 不仅是他…… 整个锦川市都鲜有这样政治头脑的人才。 这应该是从《日报》上摘抄的吧? 唯有上面的智囊团和高级的秘书团队,才能写出这样高水平高质量的文章。 顾海生越看越起劲儿,越看也越兴奋,以至于一口气直接读完了! 看完之后,顾海生直接叫了一声:“好!” 说实话,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保健局,能有这样的文章? 难道是红棠找人了? 这可是高人啊! 难怪敢用这样的标题。 说实话,这质量,登上《日报》一点也不夸张。 因为这篇文章,从多方面给了顾海生很好的启发,对于今后开展工作,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甚至……这一篇文章可以直接发到老干局去让人们组织学习。 不行! 明天开个会,这篇文章,必须要让大家学习学习。 不过,这时候,顾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会不会是摘抄的呢? 他今天的报纸还没有看。 想到这里,顾海生忍不住问了句: “红棠,这篇文章,你从哪儿摘抄的?” 顾红棠嘴里鼓鼓囊囊的:“什么摘抄的?没有啊!这是王海荣给我的啊。” “我问问他有没有相关思路,他就给了我这个,我还没看呢?” “爸,你正好帮我看看,有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顾海生微微一愣:“王海荣?” “不是你从《日报》上面摘抄的?” “这……你们单位有这样厉害的角色?” 顾海生仔细想了半天,忽然一愣:“你说的是治疗科那个科长?” 顾红棠点了点头:“当然了!” “还能有谁啊?” “我去哪儿找高手啊?” “不过,我觉得,我思路还是有的,只是写材料写的少。” “我们单位也不是主要以写材料为主的!” 顾海生听完之后,顿时眉心紧皱。 因为这个王海荣的水平,有些让他惊讶,难道真的是沙土藏金? 甚至于! 在这一瞬间,顾海生都萌生了要见见这个人的想法,若是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对方来市委办公室做秘书! 不过,当顾海生随手翻过一页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没想到背后还有一段话,不过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看到了落款:陈路! 陈路!? 顿时,顾海生瞬间瞪大眼睛,脑海里也一瞬间浮现出了那个年轻人的模样。 这……不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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