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城自那莽台刀道争魁的风波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今日却再起波澜,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强烈气机牵动,引得铁衣城上空风起云涌,引得城内陌门几十位高手登上城楼,但见飞鸟绕城盘桓,黄沙中双月同天的奇异景观。 陌门中有精通阴阳八卦术的三代长老柳朱以龟甲卜卦,占卜吉凶,得龟甲开裂,口吐鲜血而亡的悲惨下场,临终留下遗言吐露天机,这是妖魔重临世间的预兆,天下百姓又将受苦,陌门门长柳公权秘不发丧,下令发动门下弟子,配合新府台官差封锁流言,安定人心,自己则一刀一马疾驰去了城西的风扬客栈。 客栈老板胡罗抱着儿子胡桃,此时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风扬客栈上空乌云密布,格外压抑,但见胡杨树道道金光充斥树身,叶子皆如菩提灵叶灵动摇摆,照亮了整条西街,此时城中黑如九幽地狱,只有客栈前金光闪闪,可好景不长,随着树下看不清身形的魔物破土而出,叶子瞬间褪去金光,凋零落地,铁衣城彻底陷入末世黑暗。 街头巷尾不断有人群的混乱声传来,人群只见山崩地裂,城中黯淡无光,当是末日将临,皆到处逃窜,柳公权策马疾驰,当街见人潮混乱,无奈只好翻身下马,纵身跳跃,双脚划过方砖瓦砾之间,如履平地,可见此人轻功了得,事发突然他并未携带势大力沉的金绣陌刀,只是腰间悬贴身轻巧不失锋锐的乌鸦宝刀,因而并不吃力,很快便逼近风扬客栈门前。 柳公权在客栈屋顶骤然驻足,瞪大了蚕眉,方正镂空的客栈门前那棵生机盎然的胡杨已然成了枯枝败叶的凋败老树,上空有一物被黑气包裹,悬停双月之下,脚下传来有少年哭哭啼啼,哭声听起来十分难过。 柳公权是出了名的严厉性子,听着哭声没来由地心烦,出声喝道: “喂,小鬼哭个什么?” 被父亲胡罗护在怀里的少年颤颤巍巍,抽泣道: “你没看见树死了吗?” 柳门长嘴角一勾,讥笑道: “毛头小鬼,魔物当空而出你不害怕,反倒关心一棵树的死活,这树死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 胡桃撇嘴道: “你不懂,遵守和爷爷的承诺就是天大的事,我没有守住树就是失诺,便是天崩地裂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柳公权伸出手掌,哒啦一下握紧乌鸦刀鞘,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此时客栈上空只有一点微亮月光,胡桃压根没有认出眼前这位就是陇右最负盛名的陌门门长,只是感觉到他身上杀气腾腾,腰间佩刀更是刀焰汹涌,不禁打了个寒战。 胡罗连忙将孩子护在身后,跪地求饶道: “大人,孩子还小童言无忌,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吧。” 柳公权缓缓地抽出乌鸦刀,刀身不长却格外清亮,刀鞘乌黑如墨,脱鞘后自然垂下就好像是此人腰间悬挂一头乌鸦的尸身,肃杀十足。 胡罗正准备跪下求饶,但见少年胡桃搀住他的手臂,眼神坚毅道: “我们不求你,要杀就杀,胡大侠绝无二话。” 柳公权听后一笑,猛然抬头,察觉到月下魔物摇摇欲坠,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受到感应一般准备冲上云霄。 柳门长手中乌鸦刀彻底出鞘,神色严肃,步伐沉稳,大踏步上前,手腕一抖,轰然斩出两道刚烈的刀气,当空掠向魔物,魔物被刀气所震慑微微停住身形,柳公权呵出一口冷气,刀身贴住手臂,游走登空,暴喝一声:“刀走龙蛇!” 猛然递出一刀轰隆劈在魔物上,瞬间气浪掀翻了客栈,西街道房屋尽是断壁残垣,废墟一片。 紧接着是两声金石碎裂的闷响,身体下扑的柳公权嘴角冷笑,乌鸦刀再次猛然滑鞘而出,光芒刺眼,却在逼近魔物身形后瞳孔一缩一放,猛然后掠十几丈,脚尖运劲一划,在地上划出几里的刀痕才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手中的宝刀乌鸦已经卷刃,成了碎刀,黑云登时散去,魔物却不知所踪。 几十道身影掠到柳门长身后,都是陌门中最顶尖的高手,一同看向逃窜的魔物,对柳公权抱拳道:“门长,是上古魔物?且我们去追。” 柳公权微微眯眼,举起拳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抬起衣袖擦去后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说道:“不用了,那位自会出手。” 铁衣城恢复了天光,空中一道黑云掠出城头,犹如坠落的陨石,直入漠北沙漠,看前进的方向便是去那边境十关。魔物转瞬千里,途径边境十关之一的“铁壁关”之时微微停下身形。 一位长相清雅的中年橙色锦衣男子负手于后,登上城楼。 只见男子双袖鼓荡,气机如海,百里黄沙汇聚成河,拦在魔物身前,旋即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红色身影掠向魔物,一双大手将魔物抽丝剥茧,原来是一柄赤色长剑,上有霸道王道双重杀气,剑威凛然,男子将剑抱到地面,双脚刚刚触及黄沙,便是整个大漠也要抖上一抖。 魔道剑气游荡双掌之间,可称得上西北武道第一人的男子身陷百丈沙海旋涡之中,猛然睁眼,跃出地下沙海,手中却空无一物。 ---- 黄沙滚滚,玄武关前两百里的无主之地,魔头九天大袍一抖,天下第三名剑“赤霄”自东而来飞入手中,此时皓月西沉,已落到了西边城关之后,月光自彼端照射到剑身,隐隐有光彩流动。 黄沙如浪,涌向二人,智摩大师不动如山,黄土尽崩,可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禁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 九天的身影在沙墙中若隐若现,手中的赤色长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漠。 光头少年抛去被佛道尊为至宝的金乌袈裟,冷角泛起,一道魔道剑气如蛇般游走,发出嘶嘶的声音。 无鞘剑汹涌如波浪破开无尽黄沙和金光,嗤的一声,刺入智摩圣僧的身躯,绞入心脏。 智摩大师口吐鲜血,笑容仍然是慈悲,九天破去金刚菩萨两道法象,猖狂大笑道: “老东西,你死以后,我会屠杀天下道佛两宗,叫你们徒子徒孙为你陪葬的。” 智摩大师伸出一掌抚摸在施小小头顶,颤声道: “孩子,须谨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八字真经,若非本心,罪孽可轻。” “啰哩八嗦。”九天杀意暴涨,一手将剑尖再捅进智摩心窝几分。大漠微颤轰然裂开,九天冷哼一声,抖腕一剑,剑气如一幅泼墨山水,在智摩金光护体的身前画尽大好河山。 剑尖剑气骤然激荡,气贯长虹。 智摩大师硬扛剑气,无视剑尖破去护体金光,贯通心口,守了百年胡杨树的还俗老僧脸上无半分痛苦神色,更多的是一种久违了的解脱,双手再次合十之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死魂消,一道金光沿着剑身钻进九天头颅,九天登时头疼欲裂,挥手抽出赤霄魔剑,撕心裂肺地吼叫一声,随后一跃百丈,直拔天幕,不知所踪。 中剑的智摩大师死而不倒,双膝盘坐,就地圆寂,化作一缕菩提金叶,飘散于空。 金叶随着破烂袈裟一起落在一个光着上身的少年武僧手里,慢慢失去了光芒。 武僧十二手捧袈裟,眉清目秀的脸庞罕见的两行清泪落下,光脚在大漠之中行走。 ---- 刘子明猛然回头,似乎听到了小小的叫声,下一刻以为是幻听了,没有在意转身继续步行,睡了几天几夜又摘了不少野果充饥他的精神也算恢复了过来,这两日走出破败山村,又绕过那座地势凶险的栖鹤林山谷,马上就要到玄武关的地界。 国战之后南北两朝允许贸易往来,边境一带就多有商队入玄武关内办理离境手续,明面上大小江湖帮派,镖师团,乃至朝廷使团也要在此囤积转运,暗地里三教九流,地痞流氓,朝廷钦犯都会想办法逃亡敌国以借此安身。 刘子明沿途几次可见明岗暗哨无数,游卒巡甲更是屡见不鲜,进城边境道上有茶肆酒馆在此地做些小本生意,细细打听得知边境近来有两件大事引得军情戒严,一是前段日子的沙州佛窟动乱所致,有不少魔头私自越境,公孙璃大将军亲自率领虎贲军亲军往边境线鳄鱼江一带守门,成功斩杀一百多名投入北陵的魔头,沉尸江河。这还不算什么,第二件事更加危言耸听,据说近来那头“人熊”又来边境肆虐,已经杀了朝廷上百将官,小战神邢策安将军和北陵朝扬家小王爷联手也落得双双重伤的下场,若非北陵青山王世子杨丹心和公孙璃将军率领铁骑大军及时增援,吓退那魔头,恐怕这二位天选将才就要陨落了。 茶肆老板笑容满面地给刘子明倒了口热茶,边境苦寒,他家茶水暖胃,本该生意不错,可近来漠北不安生,也就冷清了不少,见这位公子出手阔绰,但有所问,无话不说。 几杯热茶下肚,刘子明精神抖擞,笑问道: “掌柜的可有卖酒? 装个几壶我待会带走。” 茶肆老板顿时大喜,眉开眼笑道: “有的有的,我自家酿的配方,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便给送你一壶。” 刘子明从腰间解下几吊钱搁在桌上,“我要的多,怎好占你便宜,小本生意,边境讨生存,都不容易。” 茶肆愣了一下,不再推拒,小心翼翼接过水壶,掀开酒缸,用大勺舀起酒水,酒香凛冽,恰似芙蓉暖阳,梅花扑香。 刘子明微微抽动鼻翼,欣然道:“好香的酒气,掌柜的,此酒可有酒名?” 茶肆老板边舀酒水边嘿嘿笑道: “这酒是我婆娘取的名字,叫苦寒,她读了些书,比我有出息,又会酿酒,听她说,这酒出自古书诗篇,“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两句上乘诗句,这梅花酿取苦寒二字,便让子孙谨记做人和酿酒一样,不能忘本。”话罢便端了一碗酒水和两个酒壶上桌,笑道: “您且尝尝,若是觉得好喝,便常来光顾,我给您打折。” 刘子明举杯一闻,忧虑全消,轻轻饮上一口,果是人间佳酿,感慨道: “难得,这世上懂这道理的人可不多了,尊夫人真是了不起。” 茶肆老板挠头憨憨一笑,拉出板凳坐了下来,说道: “惭愧惭愧,让公子见笑了,瞧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会来边境这种粗野地方? 可要万般小心,这里凶险的很。” 刘子明点头道: “实不相瞒,我来玄武关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先前听掌柜说起诸般传言,现下怕的紧,你说的对,边境一路凶险,刘某还是早日入城为安。” 茶肆老板起身将酒壶递给刘子墨,说道: “此时天色尚早,公子向西走上十里,那里有条近道,天黑前定可入城。” 刘子明接过酒壶,拱手道: “多谢掌柜的,改日再来讨酒喝。” 行礼之后便要离去,忽的听见一声豪迈的叫声,“老夫人见逍遥客,素爱喝那天上酒,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水给我端上来。” 茶肆老板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招待,刘子明并未急着离去,只见一位老者腰间系一个青丝葫芦,面包须短,满身酒气。 路过刘子明之时,老者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刘子侧身让路,笑容满面,并无丝毫不敬之意,可那醉鬼摇摇晃晃竟然将刘子明腰间的酒壶打翻,酒壶倾泄而下,很快一洒而光。 茶肆老板大叫一声,怒道: “你这酒汉怎么回事,怎敢打翻这位贵公子的美酒?” 老酒鬼愣了一下,迷迷糊糊道: “要,要紧么?” 刘子明笑着挥挥手,弯腰捡起酒壶来,系在腰间,说道: “不要紧。” 茶肆老板上前,轻声道: “公子宽厚,不与这老醉鬼一般见识,只是可惜了这酒水,今日小店倒是没有多备,这样吧……等公子下次再光临小店,我免费请公子大喝一顿,不收银两您看如何?” 刘子明看向随意找了个座位趴倒在桌上鼾睡的老人家无奈一笑,“无妨的。” 刘子明接过空荡荡的酒壶,出了酒肆,按掌柜的所说的走了那条近道入城去了。 他走后,茶肆老板一脸怒容地走到老醉汉身前,啪的一下拍桌,吓得老人家猛然惊醒,一脸茫然,只听见为人和善的店家罕见动怒,“李老,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 你说你是故意的,我都不信,我这是小本生意,再这样我就不卖你酒了。” 老醉鬼用手指抠了抠鼻孔,全然一副把茶肆老板的话当耳边风的淡然模样,敷衍道: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 没酒就上些茶水来,渴死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茶肆老板骂骂咧咧入了后厨。 醉汉老头揉了揉眼睛,忽然眼前一亮,手指随意沾了沾桌边的水渍,屈指一弹,水珠击入地板,竟将刚才洒落的酒水抽了出来,汇聚成水流,飞入空空荡荡的酒碗之中。 老者端碗凑近鼻尖一嗅,嗯,又是酒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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