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会,明末清初四川地区的一个秘密结社的组织,和洪门、青帮并称三大民间帮派。 解放前,在川渝地区,处于底层的劳动人民,为了不受欺负,都要加入袍哥,后来各个阶层都有人入会。 我惊讶的说:“老人家,这里是袍哥大爷们谈事的地方呀。您老95岁高寿了,应该见过那些江湖事呀。” 老人家呵呵笑道:“你晓得袍哥人家?” “晓得一些,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嘛,这句俗语现在还用。” “哈哈,这个曾家茶社,当年比现在大多了。那时候可热闹了…”老人家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当中。 “外地袍哥来到本地要拜码头,就要到这里喝茶,摆茶水阵,本地人有了纠纷,都要请舵爷来喝茶评理,闹热的很。”老人家别看95岁了,记忆好的很。 “这个我在书上看到过,民国时候,很多老茶馆都是当地袍哥的堂口,喝茶可有讲究了…”我接过话。 “对头,比如说这盖碗,摆放都有说法的。茶客将茶盖朝下放在茶托与桌面上,表示需要加开水,叫“覆盖续水”;将茶盖覆于碗,盖上随便放一小物,表示暂时离开还要回来喝,叫“覆盖留茶”;茶盖仰放碗上,茶钱放在碗旁,表示可以收钱、收碗了,这叫“仰盖离开”;”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盖碗给我们演示。 我和陈美美听的很入神。 “这里是大洪公的堂口,每天到这喝茶的人多哟,要是有外地的袍哥来本地办事,就来这里喝茶,把茶壶嘴对着盖碗,盖碗打开,茶盖斜搭在盖碗上,就表明他是袍哥人家,要来请管事五爷见面。茶社的伙计一看有人摆茶阵,就会请管事来。”老人端起盖碗,抿了一口。 “对头,我听过这个说法: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我读过介绍四川袍哥的书,晓得一些袍哥的文化。 “哎呀,小伙子,没想到你也懂的起这些名堂哟。管事五爷来了,就要盘一下他的来路,问清楚了,如果愿意帮忙,就把茶喝了,要是不愿意帮,就把茶倒了,再沏一杯。” “反正里面的名堂多喽,有回几个外地人来这里贩大烟,路上被土匪抢了。他们是屏山信字堂的袍哥,跑茶馆来找五爷,问清了他们的来路,五爷就让我去帮他们找回大烟。我们大洪公上千号兄弟,打听到抢大烟的那伙人,我就带十多个人把他们落脚的房子围了,夜里打着火把砸门,这些人贼的很,一般都会房后开个窗户,便于逃跑…” “后来呢?抓到没有?”陈美美看老爷子端起茶杯喝水,着急的问。 “我提前让人在屋后撒两麻袋豌豆,跳出来就站不稳会滑倒,旁边埋伏几个兄弟,看跳出来摔倒一个就直接一棍子敲晕,三个家伙就这么被抓了,大烟也找回来了。”老人笑的很得意。 “老人家,你也嗨袍哥呀。你在大洪公当几排呀?” “我当时是凤尾老幺。老人笑着说。” “那您的父亲是掌舵大爷喽?”我问道。 老幺排十排,是最低的一级,一般都是新入袍哥的人,不过凤尾老幺是特例,一般由龙头大爷的儿子担任,龙头凤尾的嘛。将来要接舵爷的位置的。 “我父亲当过一任县长,是当地士绅的代表,所以我们我们是仁字号,仁字号讲顶子,义字号龙头大爷是经商的,义字号讲银子,礼字号主要是小工业作坊的,喜欢打架,礼字号讲刀子。”老人脸上流露出对往事的感慨。 “大洪公头排有几个大爷,不过他们都不怎么管事,重要的事情才要他们拍板。二排大爷叫圣贤大爷,这个一般就是找有名望的士绅名流担任,更不管事。圣贤圣贤,剩闲嘛,一般是三爷当家,管钱粮,五爷管帮派家规,外面联络。剩下的就是跑腿的,打手什么的。” “我父亲参加过辛亥革命,那年四川闹保路运动,成都省总督到处抓人,成都省的袍哥大爷们发鸡毛救急信顺江漂流而下,我父亲接到鸡毛信,带了300个兄弟去成都省支援袍哥,后来尹昌衡当了四川军政府都督,在军政府门口挂了大汉公的招牌,自封舵把子,被人称呼为袍哥政府。他还特意请我父亲喝过酒,我父亲给他披过红。那时袍哥的势力大的不得了。”老人不胜感慨。 我给老人的盖碗里加了水,听他继续摆龙门阵。 “大洪公从此名声大噪,附近各个水陆码头的堂口的舵爷们,都来拜访我父亲,方圆几百里,提起宜宾曾大爷,无人不知,我们宜宾人出去遇到土匪,报曾大爷的名号,就不会有人动手抢劫…” 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老茶馆,竟然见证了百年前那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父亲为人豪爽,仗义疏财,急公好义,颇受当地人的爱戴。办学堂、孤儿院、养老院,做了不少好事。我从记事起,就看到他在茶馆里给人评事摆茶。” 看老人的茶淡了,我又拿了包绿茶,给他换了茶。 他点头感谢,说:“这些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啦,哈哈,你们俩别嫌我话多啰嗦…” 陈美美笑着说:“老爷爷,我们喜欢听你摆这龙门阵,太有意思了。您再给我们讲些故事嘛。” 老人笑眯眯的点点头:“你们喜欢听,我就讲。” “我六七岁的时候,看过我父亲摆香堂,惩罚违反帮规的兄弟。有个人卷了堂口的钱被抓了,违反了帮规,要扎刀子。那汉子也真是好汉,自己拿刀子捅到大腿上,鲜血直冒,他硬是一声不吭。我父亲佩服他硬气,便问清来由,听说他是为了给他老娘治病,就宽恕了他,还给他一笔钱,让他带老娘去成都省去看病。” “很多人说混袍哥的都是地痞流氓,这不对,好多袍哥其实分担了好多官府的责任,对维护社会做了不少事情。” “那年我十岁,后街张麻子,不孝顺父母,经常不给饭吃,被人举报给五爷,五爷出面规劝,他仍不改,我父亲就把他叫到茶社,让他给父母磕头认错,要是还不孝顺,就给他挂黑牌,让他名声扫地,啥事都做不成。他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回家后孝顺父母,再也不敢犯错了。”老人家笑着说。 “还有常二癞子,赶场的时候调戏妇女,被人扭到茶馆,我父亲让人打了他一顿,一年内不准他赶场,否则见了就打。所以我们宜宾嗨袍哥的,很少有不孝顺父母,当街耍流氓的。” 我觉得这些事情很有意思,看来袍哥人家也在教化世人,端正社会风气呀。 “我父亲每天都忙的很,经常街坊邻居大事小情闹纠纷,咽不下这口气,都要找我父亲喝茶评事。我父亲到了茶社,说大家都是街坊四邻,不要伤了和气,有事讲理,把事说开,喝茶和好,还是自家兄弟。然后他听双方的说辞,从中调解,该赔钱赔钱,该赔礼就赔礼道歉,双方得很信服,开开心心的结束了纠纷。” “哈哈,那您父亲不是经常要处理很多事?” “当舵把子的,就是这样。特别是遇到红白喜事,就更忙。” “在旧 社会,不论家庭经济情况如何,红白喜事都要办得热闹体面。有钱人家死了老人办丧事,首先 请知客酒,要把办丧事场面的大小,告诉管事五哥,即吩咐每天派兄弟伙轮流值班, 接待客人,不论烟茶酒饭,围鼓、玩友、开奠、送葬等,都要安排得周密细致。贫困的兄弟伙 死了老人,首先向我父亲这个大爷、三爷、五爷磕头拜孝,说明衣、衾、棺、椁无钱办理, 请求帮助解决。我父亲就通知管事五哥,托人情单子,找兄弟伙凑人情,并招呼兄弟伙送 情、帮忙,不吃酒饭。” “这还不算,外地的舵爷兄弟落了难,来码头来避难,我父亲还要安排吃住,保护他的安全,临走的时候还要送路费,派人把他送到下一个堂口才算完。” “我16岁的时候,下江有个舵爷打死了当街调戏妇女的县长的儿子,被官府通缉,跑到宜宾避难,我父亲安排他住在这附近,晚上安排兄弟们保护,风声小了,就让我带几个兄弟,护送他到成都避难,那县长找了几个杀手在路上拦截,被我开枪打伤了一个,我替那个舵爷挨了一飞镖,扎在胳膊上。那几个杀手见势不对就跑了。后来我父亲派人抓住这几个杀手,打断了他们的手臂,警告他们以后不准踏入宜宾城。” 老人讲的风轻云淡的,我和陈美美听的惊心动魄。 一个16岁的少年,带人和杀手搏斗,简直就是传奇故事。 “您当时真是英雄出少年,胆子真大!”我由衷的佩服。 “哈哈,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我父亲老了,我当了舵把子,也救过不少人,解放前几年,我还掩护过路的地下党,躲避国民党的搜捕,有些人后来成了大官,给我做了证明,不然我哪里活到现在。哎,天道好轮回呀。”老人叹了一口气,脸带倦色。 我看他讲了那么多,精神不济了,就不再追问后面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我和陈美美结了茶钱,和老人告辞,离开了老茶馆。 后来再去老茶馆,是一年后的事情了,听茶客说这位曾老爷子已经仙逝,我不胜唏嘘,那许多关于大洪公的历史往事,也随着老爷子的离去,从此湮没在历史中。 唯有那滚滚东去的长江水,依旧在静静的流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多少英雄事,白发袍哥,茶馆一隅,一杯清茶偶然邂逅,袍哥的刀光剑影,都在那一壶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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