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窈第一名。 三舍那个哭着回家告状的学童倒数第一,可以玩耍一整年了。只不过这种玩耍,跟以前能上学、也能逃课去玩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尉窈被安排进西一坊的崔氏学馆旁听,时间是腊月十一到二十,由于离家颇远,允许她这期间住宿崔学馆。 初十下午,她收拾好换洗衣物,带够纸墨和竹简。尉窈不让阿母送她:“在城里我都不自己走,将来怎么走到更远?” 赵芷装着依依不舍和女儿告别,然后悄悄跟随,直到尉窈进去学馆她才放心离去。 平城大部分私学馆和州学馆的休沐制一样,不过即使今天是休息日,崔氏学馆的辩论声、诵书声仍到处都是。他们或聚亭中,或围坐竹林,有的干脆站在道上,将花草当成千军万马来侃侃而谈自己对学术的认知。 “需要帮忙么?”道上这位师兄主动询问尉窈。 尉窈揖礼:“师兄,《诗经》学馆往哪走?” “你……是来旁听的?” “是。” “从哪所学馆来?” “尉氏学馆。” 此人的笑颜转为冷漠,指了下右侧岔道,不再理她。 “多谢师兄。”她走出两步,长呼口气。 四十年多前发生过一场浩劫,当时是太武帝执政,下令诛清河崔氏及姻亲大族两千余人!虽然血迹斑斑的那页掀过去了,但仇恨始终种在这些汉世家子弟骨中,尤其是崔氏子弟! “夙仇与我无关,我是来求学的。”尉窈给自己打气,继续前行。 崔氏学馆无论大学、小学,都给旁听学子辟出单独的住舍。尉窈出示信笺,被安排和陆葆真住一间屋。 二人互报姓名后,陆葆真出去了,很快回来,抱起被子摔打两下撒气。 住舍里各给她们置了书案,上面只有一本薄册,尉窈翻看,是诗经的《鄘风》部分。 陆葆真觉得尉窈眼熟,问道:“我在哪见过你么?” “我在有梅园林看过你和尉茂比试骑射。” “哦。你和尉茂在一个学舍?” “是。” “哈,看你柔柔弱弱的,不像咱们鲜卑女郎,倒像是汉家女。”陆葆真把枕头扔一边躺下,反抱胳膊为枕,埋怨起刚才的事:“我去跟管事商量把马牵进来,他不同意直言拒绝就是,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尉窈只得接话:“怎么说?” 陆葆真生气坐起:“他说我和马只能进一个,留马不留我,留我不留马!” 尉窈严肃起来,说道:“这话细想,不是挖苦你一人,分明是挖苦我们鲜卑学子。” 陆葆真更愤怒。 尉窈:“我有法子对付他,只不过还得陆同门去。” “你说!” 很快,陆葆真再次找到负责此住舍区的管事,向他摊开手掌,掌中写着一个“马”。 她用最大声问:“这个字你认得吗?” 管事的脸色瞬间难看。 陆葆真:“怎么,不敢说认识,也不敢说不认识?此字为‘马’!如今我和马都在这,你能撵走哪个?” 葆真女郎迅速报仇,别提多开心了,第二天连走道都在蹦蹦跳跳。可是冤家路窄,过路另个住舍区时,看到了她的老对头长孙无斫,更没想到奚骄也在。 “陆女郎真是走到哪,扬名到哪。”长孙无斫调侃道。 陆葆真明白对方一定听说了昨天她和管事的冲突。“你意思是,换成你你就忍了?” “你要有那么聪明,该当场就还击!”长孙无斫笑得像只狡狐,扫向尉窈一眼。 “是,我不如你聪明,我不和你一样只会事后逞嘴能!”陆葆真愤声回击后,挽着尉窈快走,低声提醒:“以后遇见这厮躲着走。” 长孙无斫脸皮厚,仍笑着,回过头发现奚骄在注视尉窈,于是在伙伴眼前挥挥手,问道:“还记得她?” “记得,尉茂的同门。”今天奚骄才看清楚尉女郎的模样,她有一种青竹般的难言气质,和他见过的鲜卑女郎全不一样。 尉窈要去的学舍是“训义”舍,陆葆真是“国风”舍,两人在学馆前分道。 训,寓意诸经之本为“训诂”之学。 义,通“仪”字,寓意礼容各得其宜。 才刚到卯时,训义舍里已经坐满一半弟子。馆奴引路带尉窈来到旁听区,两张崭新长案,每案并排两个坐席。 她往外拿纸笔石砚时,奚骄来了。 怎会这么巧,他也分到了这! 随脚步渐近的动静,尉窈心口扑腾的越来越厉害,待对方坐到旁侧,近到能闻见他身上香囊散出的气息时,她既恼他、又恼自己! 两张案,为什么偏偏和她坐一起? 怎么办?她一定红脸了!腮上的烫意让她暗恨自己还是不争气。 奚骄本欲先通姓名,看她羞成这样,不禁莫名其妙。 尴尬的几息后。 尉窈先向对方说:“我叫尉窈。”共用一案,不理不睬肯定更不对劲。 “奚骄。” 尉窈的脸继续红着,多久了,没这么近距离听他说话了?她只能望向那些崔族学童,借陌生环境压制心慌。 突然,前方有个学童双臂举着纸拧身,朝她挥晃上面的字: 抄笔记……茂。 混蛋啊!尉窈不得不佩服那厮,还能和崔族学子结交上,让对方帮这种忙。 学堂里几处笑声,气氛出现一丝活跃。 毕竟是小学,这些年幼的汉家子弟不似大学那边排斥鲜卑子弟。 卯时一刻。 今日授课的孔夫子来了。 他左右各有一学童,一个帮夫子捧书卷,一个帮夫子背着书箱,待夫子坐于席后,二学童才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 奚骄告诉尉窈:“训义学舍总共三位夫子讲学,今天的夫子姓孔,名文中,字善德,是崔族从鲁郡请来的名师。左边的学子是孔氏子弟孔毨,右边那个叫崔致,在平城崔家幼辈里排行十五。” “多谢告知,记下了。” 奚骄展开笑容,窘着收回。怎么回事啊,谢他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吗? 此刻尉窈正留意崔致。她感叹,原来对方年幼时候就是一副体弱相,这世上除了她谁能知道,若干年后崔致会卷入一桩谍人案,他铁骨铮铮,令司州酷吏都无计可施! 遗憾的是,崔致被放出牢狱不久后还是死了。尉窈能知道这些秘事,源于当时向崔致施刑的人里,便有宗隐。她是和宗隐成亲后才逐渐感知对方嘴风不严,不过幸而他有这个短处,否则日后怎好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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