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告示说朝廷大军在建宁府都元帅高兴的率领下已于近日在福建漳州千壁岭消灭盗匪陈大举最后一支人马,当场擒杀匪首陈大举一名,匪首许夫人一名,余者若干云云。 道一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城中走,心中满是许夫人与他分别时的情景。许夫人就这么死了?他实在不能接受,立即就近找到一酒家,冲进去买了两壶酒,坐下后先猛灌了两杯,也不管什么荤酒还是素酒了。 接着他猛然想到,许夫人临别时说是去找梨花和奉云。若梨花伤未痊愈,许夫人自然不会带上她俩。倘若梨花伤已大致好了,许夫人带上她和奉云一起去陈大举那里,两人岂不也一同殉难? 若梨花和奉云侥幸脱险,她们现在又在何处?道一又想到那夜自己那夜临走时叮嘱奉云,若许夫人带她去找自己才跟许夫人走。奉云应该不会傻到和许夫人一起去陈大举那里送死吧。还是奉云她就是那么傻,或者自己当时没说明白? 道一心中一时糊涂起来。他想到和奉云,梨花的交情,又想到许夫人的英勇义气,不知不觉泪水从眼中涌出。不行,一定得去高家庄看看,奉云和梨花究竟在不在。找张子铨的事可以以后再说,反正现下也没他的线索。 主意已定,道一正想起身,桌对面却出现一个人,一边坐下一边说道:”道长有何忧虑?“ 他定睛一看,是个相貌平常的汉子,年纪在三十左右,阔口狮子鼻,一身商客装扮。 道一正在烦恼,便随口说道:”与你无关。“ 那人说:”道长已在会城多日,便与本地所有人都有关了。“ ”你这是何意?“道一心头一惊,刚才对三位女子的思念已抛在脑后。 那人又说:”道长自抵冈州,到处打听林家下落。不光城里城外,连玉台寺也去了,又住进紫云洞,本地话也学了七七八八,看来是不找到林家后人便不罢休了。“ “你难道一直在跟踪我?你究竟是何人?”道一伸手按住桌子底下的剑柄。 “我是何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道长是何人。”那人回答。 “你究竟想怎样?”道一双眼直视对方。 “我想请道长去我那里盘桓几天。”那人微微一笑。 “我若是不肯呢?”道一抿嘴问道。 “道长会肯的。来,请多喝一杯。”那人伸手摸向酒壶。 “不许碰我的酒!“道一喝道。 ”道长已经喝了我许多酒了。“那人脸上笑意更浓了。 ”你什么意思?“道一心中不解。没等对方说话,他忽然觉得头上一昏,眼前的陌生人开始打转,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轻轻的晃动中醒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四下一看,发觉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周围从上到下都是木板,没有窗户,只有从头顶缝隙中漏进来些许光亮。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头脑逐渐清醒,他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身体在晃,而是房间在晃。难道自己是在一艘船上?想到自己或许已经离开会城千里之遥了,道一浑身一怔,连忙扑到一扇看似舱门的木板前,开始拼命捶打起来。 ”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捶了半天,舱门真的打开了。他不自觉地伸手摸剑,却摸了个空,想必已被收走。 ”出来吧。“外面传来一声官话。 他整了整衣衫,爬出舱去。外面天色很亮。自己果真在一艘大船上,一望而去只见到茫茫大海。 甲板上有两个水手装扮的年轻人,都带着刀。他们推搡着道一来到一间大船舱。舱中坐的正是那个绑架他的狮鼻汉子。他正在查看面前桌子上一大堆物品。 道一一瞧,那些是自己身上的道牒,僧牒,高和尚送他的法术书和托他带给张子铨的玉簪,法本托他带的挂件,以及奉云送的手串和许夫人给的几样东西,另外自己身上的钱钞也在桌上。至于那两封杭州太一宫和洞宵宫主持给全真教的回信,他留在了紫云洞中,本来就不在身上。 道一见状大声说:”那些是我的东西,你们怎可以随便搜走?“ 说着,他上前一步。身旁两个年轻人立即拔出刀来逼住了他。”不许动!“ 那汉子笑着挥了挥手中两张度牒,说:“全真教毛道一,戴云寺圣心和尚。你到底是哪个?” 道一说:“你先把东西还我,我才告诉你。” 那汉子一拍桌子:“大胆!你不老实点。这就把你扔海里喂鱼去!” 道一心里有点发慌,他可一点不会游水,但他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大声说:“你说好是请我盘桓几天的。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海贼还是官军!” 那汉子眼睛瞪起:“我们当然是官军。要是海贼,光看你身上这些钱,就先扔你去喂鱼了。” 道一心想,若是官军,自己应当报出真名,可眼下福建官军正在捉自己,广东这边是否已经知道?若是报圣心和尚,自己这身道袍又难说清。 权衡之下,他一咬牙说:“原来大人是官府的。在下全真教毛道一,奉师命南下联络南方各道派。大人想必是误会了。我全真一向效忠皇上的。当年,我全真祖师丘真人不远五万里前去拜见成吉思皇帝。当今圣上又免我全真租税,对我全真照顾有加。全真怎敢不全心全意为朝廷出力。” 那汉子睨了道一一眼:“那朝廷派你来做什么?” 道一眉头扬起:“朝廷?在下只是奉师命南下,和朝廷无关。” 那汉子又猛拍桌子道:“还不老实!来呀,把他扔到海里喂鱼!” 两个手下答应一声,便来牵道一。 道一连声大叫:“冤枉啊。你们既是官军,怎可如此乱来。我要去告你们!” “推出去!”那汉子喝令手下将他拖出了船舱,自己也跟了出来。 两个手下用刀逼着道一踩上一块伸出船舷外的跳板。 “你说也不说!我数一二三,你便没命了!”那汉子高声说道。 道一站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还是连声说道:“我真是来寻仙访道的。请诸位高抬贵手,饶在下一命。” 那汉子不理,口中开始数一二三,一边再次逼问道一。 道一还是那些话。那汉子脸上生气,把手一摆,两个手下便将跳板掀起。道一在那一瞬间,运起轻功,腾身而起,一下便跃到桅杆顶上。甲板上的人大惊。 那汉子一挥手,有人递来一副弓箭。那汉子张弓搭箭瞄准道一。 “你下不下来!” 道一四下一望,茫茫大海上没有一条船,不由暗自叫苦,只好壮着胆子喊道:“你答应不扔我去喂鱼,我便下来。” 那汉子想了想说:“行,我不扔你便是。你下来吧。” 道一纵身跃下。众人知道他功夫了得,也不再逼近。那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一跟着他回到船舱中。 两人坐定。那汉子伸手一指桌上的花手帕,玉簪,挂件,佛珠,手镯,玉佩等物。 ”那这些又是什么?“ 道一心中急转,忽然灵机一动,露出腼腆的表情。”这些是我相好送我的信物。“ 那汉子哈哈大笑:”原来你是个淫道,不守清规。“ 道一说:”道士也可有妻室,大人难道不知?“ 那汉子脸一沉:”你自称全真道士。全真教戒酒戒色。你在酒家狂饮不算,又承认有相好。你不是淫道是什么?还是你这全真道士是假的?“ 道一心下一惊。他自到南方,所遇之人少有知道全真道这些规矩的,此人却知道,看来也有些见识。 他心中急转后拱手说道:“惭愧。在下到了南方,尤其是杭州这般花花世界,日子久了便忘了全真教规,屡次犯戒,回去后定要禀明师父以求惩戒。” 那汉子轻哼一声,拿起那块带林字的玉牌说:”这块玉牌也是信物?“ ”当然是信物。“道一信口编来,”我那相好姓林,说是冈州人氏,不幸流落杭州。她给我此物,想让我替她寻找亲人。在下因此在会城周围打听林家下落。我搬去紫云洞,也是为了向洞内道士学习本地方言,寻人也容易些。“ 这番话编得天衣无缝,他心中有些得意。 果然那汉子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思索片刻后说:”你那相好叫什么名字?“ 道一忙说:”她小字月奴。“ 那汉子点点头,把手一挥:”先押下去。“ 于是,几个手下押着道一离开大舱,这回没有把他关进原处,而是换了个有窗户的舱房。 道一心想,一定是方才他瞎编的那番话让对方不敢虐待他,生怕他真的是林家人。这些官军倒也奇怪。明明在大肆搜捕林家,听说他真的寻找林家,反而变得客气起来。还是这些人只是冒充官军? 不及多想,外面有人送饭来,并抱歉地说:”船上存粮不多,请道长见谅。“ 道一一看,碗里除了米饭外,只有一点豆芽和一条手指粗的咸鱼。 正好他肚子也饿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由此开始了关押在船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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