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正午,阳光照在何宗群的身上,如同镶上了一圈金边。 何淑婷的眼睛有一刹那的模糊,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何宗群竟然有些陌生。 “太妃,请起身接旨吧。”何宗群声音冰冷,却又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何淑婷怔了怔,接旨?接什么旨? 她这才看到何宗群身后还有很多人,这些人里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都是长安军里的将领,也有陇西郡当地官员,还有一些生面孔,她好像从未见过。 何宗群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武国昌,他问道:“长安王何在?” 一直站在何淑婷身后的红袖上前一步,对那几个不知所措的仆从说道:“还不快去把长安王带过来接旨?” 仆从如梦方醒,慌慌张张跑出去,很快便将刚刚换好裤子的长安王抱了过来。 看到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身边的武国昌,何淑婷怒火中烧,她不傻,眼前的形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宗群,背叛了她! 她强忍怒气,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弱:“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旨,还有,这些是什么人?” 她指向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何宗群说道:“也不能怪太妃不认识他们,他们是专程从张掖和庄浪卫赶来的,来一起见证这重要时刻。” 张掖?甘州卫?庄浪卫?河西地区? 何淑婷早就听说过这两地,她听武骥说过这两个地方的重要性,还有那个什么黑魔王,以前就是张掖总兵。 那些人就是这两地的官员吗? 他们竟然来了陇西郡? 为什么? 见她纹丝不动,红袖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脖子,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巧劲,何淑婷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她想质问红袖为什么,可是她的脖子被红袖紧紧按住,让她的脑袋动弹不得。 她只能屈辱地跪在地上,乳娘见了,连忙抱起武国昌一同跪下。 跟着何宗群进来的官员们,见这二人跪下,也纷纷跪倒在地。 何宗群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卷轴,将卷轴展开,高声朗读:“奉天承运,监国大将军令!” 何淑婷的脑袋嗡嗡作响,监国大将军,她知道这是谁,这是何苒! 虽然世人都叫她何大当家,但是何淑婷还记得,何苒是曾经给自己封过一个大将军的,后来她手下有好几位大将军,为了区分,又给自己加了个监国的名号。 何苒,竟然是何苒! 何宗群的声音抑扬顿挫,何淑婷第一次发现,何宗群官威赫赫。 “今有我甘州军、庄浪军、长安军,三军将士雄狮之众,英勇顽强,克敌制胜,扞卫疆土,令胡虏贼匪闻风丧胆,令百姓安居乐业” 何宗群又说些什么,何淑婷听不清了,她只觉耳边如有惊涛骇浪,令她摇摇欲坠。 甘州军、庄浪军,全都投靠何苒了,还有长安军,长安军啊,何苒有何资格表彰长安军? 这是她的军队,是她的! 关何苒何事?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耳朵,她不要听,她不要再听下去了。 可是何宗群的声音却还是钻进她的耳朵里:“长安王武国昌,乃武氏之后,武将血脉,念其自幼失怙,心痛甚之,特命陇西大元帅何宗群派人护送其入京,由武氏族中女眷抚育教导” 又是嗡的一声,何淑婷如遭雷击,何苒不但要抢走长安军,还要抢走武国昌! “不,我不答应,他是我儿子,是我儿子!” “何苒这个贱人,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要抢我儿子,我不允许!” “谁也别想抢走他!” 何淑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红袖手下挣脱出来,从乳娘怀里一把抢过武国昌,她死死掐住武国昌的脖子,冲着何宗群嘶吼:“何苒想要他是吧,那我就掐死他,掐死他!” 她夺不回长安军,但是她可以杀掉武国昌! 武国昌已经吓呆了,感觉到母亲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他的脖子本就被沉重的项圈压得很不舒服了,现在又被母亲掐着,他很难受,他张嘴想求母亲不要再掐他了,可是嘴巴张开,他却发不出声音来,他伸出小手,大着胆子,想要掰开母亲的手,可是他没有力气,小小的身体不住扭动,扭动 何淑婷还在与何宗群对峙,今天的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毫无准备。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这种局面,而武国昌,是她唯一能够伤害到的,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何宗群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何淑婷,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想让他死吗?” 何淑婷冷笑:“何苒那个贱人想要抢走他,好啊,那我就掐死他,你带着尸体去复命。” 何宗群摇摇头:“大当家没有想要抢走他,只是想让他在京城生活,武氏族中已经派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女眷进京,长安王稍大一些,可以和京中的贵族子弟们一起读书练武,岂不比他留在这西北之地更好吗?” “好个屁!何苒”何淑婷的注意力都在何宗群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红袖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她只觉脖子后面猛的一疼,接着,便晕死过去。 即使她晕过去了,她的十指仍然紧紧箍住武国昌的脖子。 红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将已经奄奄一息的武国昌解救出来,王府里的大夫被人叫了过来,看到武国昌这个样子,大夫吓了一跳,连忙抢救。 过了好一会儿,武国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何宗群将手中的卷轴宣读完毕。 从这一刻起,长安军、甘州军、庄浪军,三军易帜,全部归入苒军。 何宗群领陇西大元帅之职。 三地的行政官员,有的免职,有的留用。 长安王武国昌进京。 太妃何淑婷留居长安王府,此生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何淑婷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她的头还在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她环顾四周,这是她的卧房,一切如故,她还在这里。 “来人,来人!” 何淑婷叫了几遍,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来人,只能看到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你是什么人?大胆,快滚出去,来人,来人!” 那人已经走到床边,他拿出火折子,点亮床边的一盏灯,灯光照亮他的面庞,那是一张让何淑婷似曾相识的脸。 “二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何淑婷怔了怔,二姐姐一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称呼,眼前的人虽然身材高大健硕,但还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你是书桥?” 书桥,何书桥,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三年、五年? 似乎从她离开晋阳之后,便没有再想起过了。 “是啊,二姐姐,我是书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何淑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不是何苒,是她让你来的?” 何书桥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他摇摇头:“姐,我的长官是何大力将军,武骥兵败咸阳的那一战,我立了功,那是我第一次立功。” 何淑婷脸色大变,她扬起手,朝着何书桥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武骥是你姐夫,你不知道吗?那一战他败了,可你却立了功?你那时就是苒军里,对不对?你忘了是谁把你从真定带到晋阳的,你忘了在晋阳时,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全都忘了? 你在何大力军中,何大力驻守在西安,我从西安逃亡的时候,你就在西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狼狈吗? 你就一直看着我受苦,你这个白眼狼! 是何苒,这都是何苒教给你的,是不是? 你看着我受苦,现在我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姐姐,你就去杀了何宗群,杀了他! 你是何家嫡支的公子,他何宗群只是旁支里的穷亲戚,给咱们家提鞋都不配,你去杀了他,杀了他!” 何书桥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状如疯妇的女人,这是他的二姐姐吗? 他知道二姐姐犯了错,但是每每想起二姐姐时,他的脑海里还是那个坐在善堂里绣花的二姐姐,沉静婉约的二姐姐。 他想告诉二姐姐,这几年他跟着何大力四处剿匪,立了很多战功。 年少时,他拒绝当官,他把那些战功全都攒起来,只为给二姐姐抵罪。 二姐姐杀了大哥,这是死罪。 后来,他渐渐长大,也渐渐知道,他用命换来的功劳,根本没有办法为二姐姐抵罪,因为二姐姐做了太多错事。 他抵不起。 这一次,何大力派了一队人马来陇西为何宗群保驾护航,他自告奋勇也来了,他知道过了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二姐姐了,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二姐姐的机会了,于是他便来了。 何书桥苦笑:“二姐姐,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谢谢你当年把我从真定带到晋阳,让我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二姐姐,谢谢你。” 说完,何书桥跪在床边,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淑婷闭了闭眼睛,恨恨道:“我不用你谢我。” 何书桥站起身来,对何淑婷说道:“大哥的尸身送回真定了,葬在祖坟里。前两年,阎家人寻到了母亲的下落,也找到了她的尸身,我寄钱回去,请阎家人替我给母亲买了一块坟地。” 何淑婷冷哼一声:“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自从离开真定那一天起,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何书桥说道:“二姐姐,外甥就要送去京城了,你放心,大姐姐是不会伤害他的,有机会了,我也会去京城看望他。” 听到何书桥说到武国昌,何淑婷的眼睛瞪了起来:“你说什么?何宗群把国昌送走了?这个混帐,走狗!何苒这个贱人,她竟然连我的儿子都要抢,贱人!” 何书桥摇摇头:“大姐姐没有想要抢走你的儿子,她只是不忍心让正式氏后人流落在外。” “他跟着我这个母亲,怎么会是流落在外?何苒没安好心,她是担心我儿有一天会起兵,夺回属于他的一切!所以她要把我儿拘在京城,在她的眼皮底下。”何淑婷咬牙切齿。 何书桥叹了口气:“可是这世上有什么是属于外甥的呢,长安军吗?长安军真是他的吗?他发号施令,长安军会听从吗?若你说的是武东明留下的旧部,那些更不是他的,武东明把他的人和他的钱全都留给了武驹。至于武骥,大姐姐对他的那点香火之情,早就被你消耗尽了。 外甥什么都没有,就连所谓的长安王,也是你们自封的,不作数的。” 何书桥环顾四周:“这座王府,也是孟家的。” 他定定地看着何淑婷,似是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二姐姐,你想留下外甥,你舍不得他,真的是因为母子连心吗? 如果是这样,你今天为何要掐死他?” 何淑婷想说不是,可是她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何书桥站直身子,说道:“二姐姐,我会亲自护送外甥进京,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安全送到。 从京城回来,我会去真定祭祖,母亲坟前,我替你上一炷香。” 说完,何书桥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沉重的雕花木门重又关上,四周寂静,偌大的天地间,似乎只有何淑婷一人。 何淑婷呆呆地坐在床上,她模模糊糊地记起,当年初到晋阳时,坐在善堂的院子里,温暖的阳光洒在肩头,小小的书桥欣喜地告诉她,在这里可以做工赚钱,他能跟着其他孩子一起捡豆子,二姐姐也能做针线。 她忘了当时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那一刻的她很高兴,很满足。 何淑婷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这些做什么,那些在善堂里的过往,是她的耻辱。 她下了床,她要走出去,走出这间屋子,她还是尊贵的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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