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羡手中御笔一顿,略一抬眸:“所以,你的意思是?”
冯整却期期艾艾的:“既牵扯到崇宪宫,只怕得知会太后一声。陛下您看……”
桓羡依旧未有动笔,看着银光笺纸上、正草拟给柔然迎回皇姊的国书:“去查。太后也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那晚的事,朕要一个结果。”
冯整在心中苦笑。
这算个什么事。
陛下明明知晓那晚的人是谁,本以为碍于兄妹之分,他会装作不知,所以他不挑明了问,自己也是不会说的。
眼下,他却一定要逼自己说出来。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冯整行礼退下,带了人,亲自去往那几名婢女做苦力的织室。
几人瞧见这阵仗,如何不知内里情由,当即吓得六神无主。有些机灵的宫人见势不妙便逃去报信,冯整也不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几人:“就是你们几个啊。”
“没什么别的事,陛下丢了件爱物,特寻你们去核实。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前脚才出织室,后脚事情便传进了崇宪宫。何太后急忙与近日住在宫中的侄女商议:“这可如何是好?!三郎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
少女正襟危坐,雪白的脸上未见一丝慌乱:“姑母莫忧。”
“陛下没有当面来找您质问,而是以这种方式旁敲侧击,就是为了维护您的脸面,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况且当夜的事,本是令茵有错在先,我们便拿出应有的态度来,该处置的处置,该惩罚的惩罚,如此,才算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你说的对,是我急糊涂了。”何太后叹着气道,“只是我这心里还是酸酸的,总觉得三郎待我太客套了些……也太生疏了些……不是母子间相处之道……”
十四娘既犯下如此大错,惩罚是应该的。她担心的只是三郎会不会迁怒到她和何家。
终归不是亲母子,她不能完全放心。但多年相处也令她生出些慈母之情,担忧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养子并没将她当作真正的母亲……
闻及“母子”二字,何令菀眼波微澜,终究未发一言。何太后又痛骂何令茵:“真是糊涂东西!把别人一辈子都毁了!还差点毁了整个何家!”
“我之前就叮嘱过你父亲,要他叫你叔父叔母将她管好,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眼下倒好,犯出这种事来。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把十四娘送到庙里做姑子去!任何人不得求情!”
“不过令茵也可能是做了太常寺的替罪羊。”何令菀道。
何太后听罢却摇头:“陆氏郎君执掌礼部,与太常寺关系密切,在酒宴中下药、利用薛稚而令皇帝与谢氏交恶,他陆家才好继续维持士族第一的门阀位置,这点是不假。”
“但陛下倚重陆氏,咱们并没有证据,陛下不会相信。你先回去吧,不要忘了我的话。”
“是。”何令菀行礼,柔顺退下。走出崇宪宫后,想起何太后提及陛下时那一丝不及掩饰的心酸,又深深忧愁。
姑母终究还是太心软了。半路母子,不过八年,竟然幻想陛下待她能真有母子之情。
若她有朝一日知道陛下对先太子做过的那些事,只怕会立刻疯掉吧?
但她却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因为比起薛稚,她和他才是一路人。一样的珍爱权力,冷血冷情。
——
何家果然行动迅速,下午,当冯整捧了整理好的供词欲呈于皇帝时,底下人来报,何令茵已被秘密送往丹阳皇女寺,带发修行。
他掂着那一捆书卷走进燕寝,桓羡正由宫人服侍着更衣,预备前往华林园听理诉讼。
这也是传统了。陛下自为太子始,每月月初必定前往华林园听取廷尉汇报近来审理的案子,生杀赏罚,尽出东宫。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夏日阳光灿灿如金,光辉耀眼,桓羡闭着眸,舒展双臂任宫人更衣,一边似随口地问。
冯整颔首:“已经办妥了,事情是因何家那位十四女郎而起,她因嫉妒何娘子故而出此下策,想要陷害何娘子。眼下,已被送去了皇女寺,想必何侍中很快就将入宫赔罪。”
“绞了头发么?”
“这……”冯整欲言又止。
桓羡负手端茶,语调悠然:“既是去做姑子,不绞头发,如何见得其心之诚?心不诚,佛祖是不会原谅她的。你叫伏胤去帮一帮她。”
冯整讷讷称是,帽檐下却渗出一排密密麻麻的汗。桓羡又看着手中的茶:“当晚朕似是中了药,想来,是酒有问题。酒宴虽也是他何家负责,未必没经太常寺的手。你去查一查,和礼部有没有关系。”
他的酒食有专人供应,想来何令菀也不至于废物至此,被人暗中下药。
但那盏借薛稚之手端给他的酒,可就未必。
这是怀疑陆侍郎?冯整有些不解。却听天子又问:“那晚的人呢,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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