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脾气一向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步出宣训殿,桓羡忽然说道,似是安慰。
薛稚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兄身后,微笑点头:“乐安知道的,谢谢皇兄。”
“方才,为什么不反驳彭城?”
薛稚眼中微黯:“……其实,彭城王说的不错,母亲罪孽深重,我身为人女,也为她做过的事感到羞愧。况且血脉相承,我也理应为她做过的事赎罪……”
“相比彭城王因母亲失去生母,我也只是被他骂几句罢了,又有什么损失呢。我没资格躲开,也没资格反驳。”
桓羡听在耳中,并不为妹妹的懂事而欣慰。他脑中只记住了那一句话:
理应为贺兰氏赎罪?
他唇角轻勾,掠过一丝嘲讽,却问:“那若是他们想杀你呢?”
薛稚温温答道,不卑不亢:“我虽为人女,毕竟不曾随母亲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他们朝我发泄对母亲的怨恨尚可以理解,若是想置我于死,皇天也不会同意。”
顿一顿,看着他背影,又极小声地道:“皇兄也不会同意的,对吗?”
这一声里有委婉的讨好与亲近之意,桓羡目光微闪,回过身时,见她明灿双眸正含着期待与小小的忐忑望着自己,双睫一颤,却移过了视线、再一次看向她颈下那碍眼的璎珞。
久等不到回应,薛稚有些窘迫,脸上也微微烫了起来。见皇兄正看着自己颈下璎珞,忙道:
“皇兄若不喜,乐安从此以后便不戴了。”
他没应,也没回答方才的问题:“这是兰卿送你的礼物,不戴,怕是辜负他一番好意吧。”
“不会的。”她莞尔笑道,白皙脸颊在春阳下宛如透明,“栀栀仔细想过了,皇兄说的没错,此物的确有些招摇,不宜佩戴。况且,我做什么谢郎都会理解的。”
还未过门便一口一个谢郎,桓羡剑眉微敛,深觉这般称呼实在轻佻。
然转念一想,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既因不喜朱色而不许她佩戴情郎送的爱物,总有些不占理,道:
“你从前那幅璎珞项圈似是小了,回头,朕让冯整再挑一幅合适的来。”
薛稚微微一讶,眼中露了浅浅笑意:“谢谢皇兄。”
心间实如披沐春光一般,泛起丝丝的暖意。
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亲旧,皇兄是除伯母一家外对她最好的人了,离别这许多年,她很想念他。
即便是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只要他还肯亲近她这个妹妹,她也十分开心。
春日阳光纯澈,殿下花枝袅袅,更映得少女笑容纯美明净。桓羡神色微不自然,很快回过身去:“走吧。”
他没再乘辇,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宣训宫,一众宫人远远跟在身后。
这时前方迎面走来一位少女,身着鹅黄色衣裙,头上垂鬟分肖髻,明眸皓齿,容貌娟妍。身后跟着数名崇宪宫的宫人。
既与圣驾撞上,她大大方方地上前来行礼:“令菀拜见陛下、乐安公主。”
桓羡淡淡颔首,拂袖便走。跟随在后的薛稚也只得和少女颔首示意,匆匆跟了上去。
“皇兄……”她唤走在前面的兄长,“方才那位,是何家娘子吗?”
她知道兄长和何家娘子的事。何家十三女何令菀,是何太后同胞兄长的女儿,也是他嫡亲的表妹,自他被立为太子始便是内定的太子妃、皇后。
然这些年兄长因为先帝守丧,一直未来得及大婚。如今已是建始四年,听伯母说,他和何氏的婚事也已提上议程了。但以方才与上一次她送他赤绳子祝福他与皇后的情形来看,皇兄似乎……
她不敢窥探天子,及时止住了。桓羡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神色不悦:“是又如何,你是在责备我对她太过冷淡?”
“男未婚女未嫁,本应如此。你也莫要太过随性了。”
这话显然是在指责她之前与谢郎相见过于亲密之事,薛稚十分羞愧:“皇兄教训的是。”
方才相遇的狭道上,那名唤令菀的少女仍立在山石旁,静静凝望着远去的天子与少女。
一个龙章凤姿,一个宛如明珠美玉。此刻同行,不似兄妹,倒似对璧人。
她心里颇生微妙之感。跟随在后的宫人适时插道:“女郎何必对薛氏那般客气,她只不过是罪妃带进宫来的拖油瓶,算什么公主。”
“老奴从前还觉得,摊上那样一个祸水娘,是她可怜,可如今看来,她简直和她那狐媚娘一模一样,光天化日的,竟和陛下走得那样近!瞧见您也不来行礼。”
她语中颇有为何令菀不平之意。何令菀收回视线,脸上淡淡的:“奴者不可随意妄议尊者,姑姑还是不要再说了。”
“她是公主,我是臣子,本也没有她向我行礼的道理。”
“您可别这么说。”宫人陪笑道,“前时陛下可亲口对太后说了,六宫不可一日无主,早日迎您进宫才好为太后分忧。兴许,陛下是在避嫌呢。”
他真这般说?
何令菀微微恍惚。
她今日本是被太后叫去宣训宫探望太皇太后,好撞上陛下,和他说说话。
这是姑姑的主意,却不是她的。她也知道这位表兄对自己并没多少喜欢,但只要他将皇后之位给了她,保庐江何氏一世荣华富贵,他喜欢谁又纳了谁她都不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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