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最深处的审讯室里， 林豪坐在审讯椅上，等候“发落”， 这次他不仅没上镣铐，连官袍都没换， 就在他狐疑之际， 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来人用低沉略微嘶哑的声音说道， “林御史，别来无恙！” 林豪循声转头望去，略感意外，赶忙起身拱手道， “下官林豪，见过宋大人。” 怎么是宋忠？ 蒋瓛呢？他不敢出面了？ 锦衣卫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宋忠皮肤黝黑，国字脸上疲态尽显， 他今天没有穿麒麟服， 只穿一身寻常的飞鱼服， 与蒋瓛、还有前任都指挥使毛骧不同， 宋忠原本一直在大明边军中效力，功绩显赫， 因而被朱元璋亲自调来锦衣卫， 所以他展露出来的气质更多一份军人的刚猛， 而不像其他锦衣卫那般阴翳。 宋忠的随从们将审讯桌移到林豪面前，并为宋忠搬了一张椅子， 他们奉上热茶之后，便退出房去，顺手带上了房。 审讯室内只剩下林、宋二人。 宋忠将茶杯递到林豪跟前，说道， “林御史见谅，” “为了让‘有心人’觉得宋某中计，” “宋某只得派新调来的锦衣卫来‘请’林御史，这样才显得逼真。” 自从觉察到蒋瓛已在背地里针对他的时候， 宋忠当即就决定展开反击， 反正追查蒋瓛也是圣上的意思， 他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后路。 林豪依旧一脸茫然， “有心人？中计？” “不知这些事，与林某有何干系？” 宋忠将挑了一挑烛台的灯芯，房间立时明亮起来， “林御史乃圣上亲信之人，宋某也明人不说暗话，” “宋某奉圣命追查上峰蒋大人，” “本来已循着一条可靠的线索，密查得差不多了。” “结果中途出了状况，不小心查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仅耽搁了一些时日，还暴露了我等的踪迹，” “蒋大人却是立时察觉到了，线索就此断了。” 说罢，宋忠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林豪微眯着眼睛，看着宋忠的黑脸，说道， “难怪那一日，宋大人一身华服，护着周王车驾回京。” “林某猜得没错的话，如果宋大人没有撞见周王的事，” “可能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查完线索了。” 林豪将朝中盛传的周王被抓过程的传闻， 和宋忠的话结合起来， 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宋忠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 “宋某也是属实无奈，怎么就那么巧，周王微服离藩都能碰上。” “当时宋某带着的人都是心腹下属，他们都和周王打照面，” “他们都认出王爷了，宋某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后面周王和冯国公爷私会的事，就成了宋某的首要差事。” 林豪对宋忠的遭遇也是深表同情， 要不是在对的地方遇上错误的人， 此刻宋忠可能就已经彻底扳倒了蒋瓛， 成功上位，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了。 只能说老朱的儿子，坏了宋忠的大好事。 林豪端起茶杯小饮了一口，说道， “林某对宋大人的遭遇深表遗憾，” “毕竟意外破获到皇子的罪行，对大人的前途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不知这趟请林某过来，所谓何事？” 来龙去脉已经大致了解，只能说是宋指挥同知在走大霉运， 总不会是他心中郁结，请自己过来聊天排解心情吧。 宋忠继续开口说道， “当时周王身边的便衣护卫都是冯国公爷的人，” “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是花坞歌舞坊的主事，” “近期与林御史多有交往，” “所以。。。” 林豪眉头一挑，直接打断宋忠的话， “就因为这个，锦衣卫就要将林某抓来当同谋？” 难怪最近几次去花坞歌舞坊赏舞都没见到吕主事， 原来他涉嫌周王的事， 而且能当周王的便衣护卫，他和冯国公爷肯定有很深的牵绊。 宋忠又饮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说道， “非也，是有人要借这个事，借林御史给宋某上眼药。” “宋某的一个下属被蒋大人的族侄收买了，” “他们想让宋某在查办冯国公爷时，不慎将林御史也一并拘押了。” “到时候凭林御史的能量，必然引得宋某这边一片大乱，” “万幸宋某行事谨慎，觉察出来了，” “当即就处置了那个下属，” “本着将计就计的想法，也就顺势请林御史过来一叙。” “看看能否一起，回敬一下。” 宋忠想的是你蒋瓛给我上眼药， 想将林豪拉进来，制造林豪与自己的矛盾， 利用林豪的圣宠来对付自己， 那他索性就直接找林豪摊牌谈合作， 把你蒋瓛的所作所为抖出来， 说不定这林御史还会把你干的“好事”，直接告诉圣上。 林豪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沉声说道， “蒋瓛的族侄？肯定是蒋忠！！” 这厮还念念不忘之前挨打的事， 那会还找林英打探我的事， 现在还在背地里使坏， 上次就不该给蒋瓛面子，放他一马， 看来得尽快将这个隐患给收拾掉。 只不过为了收拾一个小人， 与宋忠合作，掺和到他和蒋瓛的权力斗争里去合适吗？ 宋忠听出了林豪话语中的愤怒， 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林御史想必也知道，蒋忠之前对阁下的刑讯逼供，是奔着下死手的目的去的。” “据宋某了解到的情况，这事儿的背后少不了蒋瓛的指使。” “当夜他去密审詹徽，授意蒋忠直接去处置了林御史，” “因为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林御史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直到内侍带着金牌来搭救。” 一种无力感，涌上林豪的心头，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来整我？ 难道就因为我官阶低，就可以任人摆布？ 当时要不是老朱派人相助，我可能都已经越狱落草为寇了。 说到老朱，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 他为何会赐我各种恩赏。 现在人家都误以为我“关系过硬”， 可我明明都没和老朱说过几句话。 我倒是想“一起回敬一下”， 可凭我“朝堂楷模”的名头， 糊弄下面的人，是绰绰有余的， 但真的要去对付像蒋瓛这样的高官， 我根本没那样的实力， 到时候帮不上忙，反倒要被收拾， 这就得不偿失了。 林豪捋清了自己“关系”的真实水准， 还是决定坦诚地婉拒宋忠的拉拢， 他看着宋忠殷切的眼神，语气谦逊地说道， “宋大人，实话实说，其实下官根本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地，额。。。直达天听？！” “得了圣上的恩赏，纯属意外，连下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官怕耽误您的大事，所以还是选择坦白相告，” “望大人明察！” 听到林豪“情真意切”的坦白，宋忠自是不信， “林御史过谦了，” “圣上的恩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林御史难道是信不过宋某？” 林豪已经做好要遭受宋忠冷脸的心理准备， 他起身朝宋忠拱手，语气依旧尽量保持谦逊， “下官不敢！下官的情况，锦衣卫也肯定是彻查清楚了，” “过往履历可以说，未立尺寸之功，” “下官也没有和圣上直接接触过。” “。。。” 宋忠听着林豪洋洋洒洒地自陈， 核心的意思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林豪根本就没背景，没关系，没作用。随着林豪有理有据地分析， 宋忠从一开始的疑惑， 慢慢地被林豪“情真意切”的坦白给说服了。 他觉得有些懊恼， 自己堂堂一个从三品高官， 居然在一个区区九品的“三没”芝麻官身上，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难道这也是蒋瓛的计谋？ 利用林豪这颗“烟雾弹”， 算准了他会去拉拢，进而让他脸面尽失？ 岂有此理！ 宋忠又觉得有些遗憾， 林豪的坦诚预示着， 自己根本就没机会通过林豪这条路子，去搭圣上的关系。 在心中确信了，林豪就是一个小人物之后， 宋忠便决定“好聚好散”， 他脑中思绪飞转，想着说点什么， 以掩饰自己“上当”的尴尬。 林豪看着宋忠那疲惫的大黑脸， 冷热交替，阴晴变幻， 失落之情，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他只见宋忠“蹭”地站起身， 看着自己张口正欲说话， 只听门口传来一阵“咚”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一道尖利的嚎叫声，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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