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其实也已经知道，李琩昨晚去过一趟宁王宅，那么依照当下情形，其实已经不难猜了。</p>
不过接下来监视宁王宅的事情，就不是苑咸能办的了，他要交付给另外一人。</p>
右领军府兵曹参军事来瑱，右领军将军来曜的儿子。</p>
......</p>
左右领军府，是李林甫摄府内军事，一人领两府，权利足够大了。</p>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后世的一句话，当下的军府，遵循的是汉代贾谊《治安策》中的八个字：如身使臂，如臂使指。</p>
可谓言简意赅，概括成两个字，就是执行。</p>
其它卫府多多少少都有些内部斗争，但是在左右领军府，李林甫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两座卫府军纪严苛，可谓真真正正做到了如臂使指。</p>
来瑱今年二十八岁，他爹挂职右领军府将军，人已经去安西了，与王倕一起走的，担任安西副使。</p>
他已经接到命令，盯死胜业坊，凡有出入，一概查问。</p>
但这里毕竟是宁王的家，没有圣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守在人家大门口，所以来瑱只是派一些卫士乔装路人盯着胜业坊外的几条街道。</p>
而他自己亲自坐镇坊吏的公廨。</p>
长安的里坊，都设置有坊正一名，坊吏十五名，吏卒若干，他们都是没有品级的编外人员，却非常非常重要。</p>
相当于后世社区的区长了，负责管理里坊内的日常事务，维护秩序、征收税赋等。</p>
大唐律，里坊内严禁商业交易，民户不能临街开门，城市街道严禁侵占，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p>
坊门昼开夜闭，禁止市民夜行，诸犯夜者，笞二十。</p>
但实际情况是，很多里坊出现了“侵街打墙，接檐造舍“和坊内开店的现象，甚至是“或鼓未动即先开，或夜已深犹未闭”。</p>
这两个方面，一个是乱搭乱建，主要出现在南城，因为涌入长安的人口太多，住不下，所以官府默认扩充宅院的行为。</p>
一个是不遵鼓时出行，主要出现在北城贵族区，坊正管不了里面的勋贵，所以坊门开闭，很多时候不是他们说了算。</p>
汝阳王李琎，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他们家住在胜业坊几十年，那些社区工作者早就被渗透了。</p>
所以即使来瑱已经控制了一些，禁止这些人离开里坊公廨，但还是有人将消息带给了李琎。</p>
“唉......偏偏是右领军府，看样子李林甫已经盯上我们了，”</p>
李琎坐在家中发愁，李琩这一次无疑丢给他一个烫手的山芋，今天已经是七月十四，各个宗亲家里，已经在开始准备明日祭祖的贡品了。</p>
太子妃迟迟回不去，后果难料。</p>
李瑀皱眉道：</p>
“我已经派人通知韦坚，让他想想办法，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可见他也发觉胜业坊的端倪，好个哥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盯梢？”</p>
“这次是我们理亏，只能是认了，”李琎凝重道：</p>
“我们如果直接将人送走，出坊之后，来瑱必然会查验车辆，坊外需要有人接应，立即派人去右金吾，让弟妹那个大伯出面，牵扯住来瑱。”</p>
郭淑的三叔郭子云跟着李琩走了，但是大伯郭子琇仍在右金吾坐镇。</p>
“明白，对了，实在不行，请姑母出面吧，”李瑀颇为沮丧道：</p>
“她总是会帮着遮掩一二的。”</p>
李琎叹息道：</p>
“难说，阿爷的身子若能出行，何惧他李林甫？至于姑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请她，她在圣人那边向来不会隐瞒，一旦说了，咱们可担不起。”</p>
当韦妃被送来的第一时间，宁王宅就已经派人联络韦坚。</p>
韦坚意识到事关重大，早早便开始着手计划，将妹妹从里面接出来。</p>
但是他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右领军府至少有四五百人在胜业坊周边徘徊，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巡查区域，那么出现在这里，基本可以肯定是冲着自己妹妹去的。</p>
于是他第一时间找到韦昭训，请其出面，驱赶领军府。</p>
一百多人的金吾卫浩浩荡荡而来，结果在坊门口，被来瑱给截下来了。</p>
“韦将军容禀，卑职奉命驻守于此，缉拿盗贼，金吾卫就不必来了，”来瑱年纪不大，说话硬气的很，非常符合硬汉军人的形象。</p>
他们家并没有依附李林甫，但是平日做事只遵循一个原则：谨遵上令。</p>
做好这四个字，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出事。</p>
韦昭训级别高，自然也没有好脸色：</p>
“明日祭祖，各宗亲所在里坊，都是我金吾卫严加巡查之地，以免举火不当，你有什么资格拦阻？”</p>
金吾卫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护宅防火，中元节也不是只有皇帝祭祖，家家都祭祖，所以这几天，金吾卫身上的责任重大，就是怕谁家祭祖的时候把宅子给烧了，牵连周边。</p>
长安外来人口特别多，比如像卢奂这类的，祭祖只能在自己家里，你回不去河北啊，所以每年的中元节，长安城是烟雾缭绕，城内到处充斥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总有那么十几起火灾发生。</p>
那么贵族区域，肯定就是着重巡查之地，一来，是贵族们条件好，烧的纸钱多，相对容易着火，再者，老百姓的房子烧了也不值钱，贵族的不能烧啊。</p>
来瑱还是拦在坊门口，面无表情道：</p>
“有卑职在，韦将军大可放心，胜业坊若是走水，您要了我的脑袋，请韦将军撤回去把，不要为难卑职了。”</p>
“好小子，敢拦我？”韦昭训终究是地头蛇，一甩马鞭拍在马股，便带着当先几骑硬闯进去。</p>
身后步行带甲的金吾卫，瞬间与拦阻在坊门口的右领军府撞在了一起，拳打脚踢，场面混乱不堪。</p>
韦昭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来这边就是找茬来的，就是要跟你们干起来。</p>
他在北侧坊门拖着来瑱，裴迪则是另外带了一百多金吾卫，从西坊门闯了进来。</p>
进来也没有去宁王宅，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他们本来就是要制造与右领军府的冲突，所以胜业坊眼下，两座卫府在打群架。</p>
就看谁先动刀了，一旦动刀，局势就升级了。</p>
杨玉瑶则是大大方方的从南坊门进来，两辆马车，六个家仆，直奔宁王宅。</p>
她是李琩安排的后手，眼下谁都知道明天杨玉环会册封，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杨玉瑶的茬。</p>
“将太子妃交给我，人在哪，速将她请来，”杨玉瑶一见到李琎，直接开门见山道：</p>
“十八郎交代的，快。”</p>
李琎和李瑀真是懵逼他妈给懵逼开门，懵逼到家了，这么大的事情，十八郎敢托付给她？</p>
“什么太子妃，你在说什么？”李瑀一脸惊疑道。</p>
人家这是谨慎，你毕竟是个外人，我敢托付你这种事情？</p>
杨玉瑶着急道：“腊月二十七，酉时三刻。”</p>
李瑀一愣，与他哥对视一眼，道：</p>
“我现在就去请太子妃。”</p>
杨玉瑶口中的这个日子，是宁王妃的生日，隋王宅只有李琩知道，女眷的生辰一般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还是养母，这都是妈了。</p>
大唐也是非常注重生日的，但不是每年都过，只有周岁、逢十的整生日或高龄生日才会过。</p>
元妃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李琩还没娶杨玉环呢，杨玉瑶从哪能知道？</p>
李琎也越来越觉得，李琩的安排看似凶险，实则可行，连他都想不到杨玉瑶会掺和进来，李林甫又怎么能想到？</p>
就看右领军卫有没有胆子搜查人家的马车了。</p>
好在眼下坊内各处混乱，金吾卫已经进来，拖住了领军府，正是趁乱离开的好时机。</p>
杨玉瑶在后门处，将韦妃扶上马车，然后在车厢内隔起一条布帘子，以防车帘掀动之机，外面人看到车内景象。</p>
“太子妃勿惊，一切交给我，”杨玉瑶小声嘱咐一番后，朝车夫道：</p>
“老马！驾车！”</p>
车夫老马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开动。</p>
进入巷子的郭子琇，已经将能见到的所有人都驱赶出去，带着三十名金吾卫前后开路，护送车队朝着北坊门方向而去。</p>
“金吾卫的一群疯狗，主子不在，在这乱咬人是吧？”</p>
北门方向，右领军卫将军薛兼训镇守于此，当他看到街道尽头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顿时双目一眯，朝左右摆手道：</p>
“把那辆车扣下，谁敢拦阻，动手！”</p>
他这个动手，基本就是动刀的意思了。</p>
横刀一出，事件瞬间升级。</p>
如何善后，不是他们这帮马前卒考虑的，太子妃这边是少阳院和韦坚，右领军卫是李林甫。</p>
厮杀声瞬间在北门响起，自己人跟自己人，刀兵相向。</p>
这边的领军府卫士人数占优，很快便将金吾卫击退，将马车团团围住。</p>
只看车辆的装饰，便知这是贵人车乘，普通卫士不敢直接上前，于是薛兼训策马过来，朝车厢喊话道：“请下车一见，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不必惊扰。”</p>
车夫笑了笑，掀开背后的车帘，郭淑一身素服还没有来得及换，端坐在内。</p>
“敢问贵人来历？”薛兼训道。</p>
郭淑面色阴寒，一声不吭，远处的金吾卫郭子琇大声道：</p>
“领军府指斥乘舆，儿郎们，护卫王妃。”</p>
随着他振臂一呼，金吾卫的气势又上来了，再次朝着领军府冲撞而来。</p>
薛兼训一愣，再看车内女眷一身素服，不难想到人家这是刚送了丈夫出城的隋王妃。</p>
指斥乘舆，是唐律中的一条重罪，并不是指惊扰人家乘舆，而是对皇帝及皇室成员的不敬和攻击行为。</p>
这个罪名在宋朝，被列为十恶之一，是为大不敬。</p>
薛兼训肯定没胆子拦，但是他后面，有人敢，所以自己不妨让一步，免得将来锅都扣他脑袋上。</p>
“卑职的错，请王妃治罪，”薛兼训赶忙下马，令卫士让开通道。</p>
马车缓缓离开。</p>
呵呵......绝对有鬼，她竟然没骂我？薛兼训吩咐手下传信各坊门，小心对方声东击西，以隋王妃做蛊惑诱饵走北门，真人则从其它坊门离开。</p>
至于隋王妃，自有别人拦着，我不敢搜，有人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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