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幼时曾在家中的牧场住过一段时间，习惯了这个味道，郎君多半是吃不惯的。” 说着，裴耀卿便拿起筷子，从热腾腾的锅中夹了一大把羊肉，端着碗呲溜呲溜的吃了起来。</p>
李琩也有样学样。</p>
水盆羊肉是长安比较风靡的一种羊肉吃法，各家铺子的盛具还不一样，李琩也是第一次就着锅吃。</p>
羊骚味是真重，但确实是好吃。</p>
一老一小吃肉喝汤，直吃的满头大汗。</p>
“这里说话方便吗？”李琩问道。</p>
裴耀卿笑道：</p>
“你没有发现老板是个聋子吗？他的娘子也是失聪之人。”</p>
李琩一愣，他刚才还真没有发现，只是看到裴耀卿打了一个手势，人家老板夫妇便下去准备去了，他以为裴耀卿肯定是熟客，所以老板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吃什么。</p>
天生的聋子，肯定是哑巴，这一点毋庸置疑。</p>
“我倒也无事，只是觉得既然遇到您老人家，自该过来打个招呼，”李琩笑道。</p>
裴耀卿就着碗沿，吸溜着羊汤，含糊道：</p>
“老夫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的。”</p>
李琩忍俊不禁道：</p>
“我凭什么感谢你啊？”</p>
裴耀卿顿时呛了一口，抬头看向李琩，诧异道：</p>
“长安令的事情，老夫终究是帮了忙的。”</p>
“您可别乱说，”李琩赶忙抬手：</p>
“什么长安令？我怎么听不懂呢？”</p>
裴耀卿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p>
“是老夫失言了，郎君确实不应该知道。”</p>
接着，裴耀卿突然叹息一声，说道：</p>
“郎君应该知道常平仓吧？”</p>
李琩点了点头，常平仓不是一个仓库，而是国家仓库当中的一种库名。</p>
地方上的正仓、义仓，由尚书省户部下的仓部司管理，常平仓由太府寺下的常平署来管理，太仓由司农寺下的太仓署来管理，转运仓则直接受辖于司农寺，这些都是国库。</p>
常平仓，是国家用来稳定粮价的一种仓库，丰年购粮以存储，歉年卖粮以平准。</p>
目前为止，常平仓主要设置在江南至长安沿线的州县当中，还有长安东西市的常平仓，直属于太府寺常平署管辖。</p>
常平仓的设立，是利民之策，谷价贱时，加价三钱由国家购入，充入常平仓，谷价贵时，减价出粜。</p>
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好事。</p>
裴耀卿叹息道：“年关之前，杨慎矜加价三钱，于民间购入粟米八万石，你如何看待呢？”</p>
李琩一愣，随即陷入沉思。</p>
眼下的粮价并不贱，尤其是在长安，可以说粮价还处在一个偏高的范围内，毕竟过年了，粮食肯定涨价。</p>
这个时候收粮，其实是赔钱的，想要不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以更高的价格卖出。</p>
“太府寺缺钱，我是知道的，”李琩道：</p>
“但是明目张胆控制粮价，他杨慎矜有这个胆子？”</p>
粮食是命脉，价格高低，是受严格监控的，杨慎矜这一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要在正月推动粮价上涨，好为常平署赚一笔。</p>
这就是变相的搜刮民财。</p>
裴耀卿擦拭着胡须上的汤汁，说道：</p>
“这得看钱用在什么地方，李林甫前脚从左右藏挪用了十五万贯，方便圣人用来赏赐长安百姓酒食开支，紧接着太府寺便向民间购粮，明摆着是想在正月里补了这个亏空，唉，他们这些手段，皆为疲民之举，于我大唐何益乎？”</p>
裴耀卿的引路人，是宇文融，也是一个顶级聚敛大师。</p>
但李琩知道，裴耀卿担任宰相时的所作所为，虽然类似于聚敛，但实际上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操守，他也是开元天宝年间，贤相集团向聚敛集团过渡的一个关键人物，自裴耀卿之后，一水的聚敛之臣。</p>
李琩还能说什么呢？杨慎矜哪来的胆子操控粮价，背后肯定还是基哥和李林甫的支持。</p>
常平仓这玩意，其实早就变质了，反向操作，低买高卖并不稀罕。</p>
李隆基也不是一次两次侵吞国财。</p>
早在开元十二年，李隆基颁发《置劝农使诏》，任命宇文融为“勾当租庸地税使”，在全国开展统计逃户、统计土地的大巡查，这一次，一共查到了八十万的新户。</p>
按律，新户免五年赋税，但需立即缴纳一千五百钱。</p>
当年一共收缴上来十二亿钱，折合一百二十万贯，全部进了李隆基的中藏库。</p>
将国家的财税，放进了李隆基自己的腰包。</p>
正是在李隆基逐渐膨胀的贪欲之下，大唐开国以来，聚敛集团集大成者李林甫，登上历史舞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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