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战士慢慢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前方的大盾方阵慢慢分开一条通道,从通道中走出一位华丽商人行头的年轻人。 “鄙人阿尔伯特·福斯卡利,请公爵大人出阵相谈!” 五分钟后,奥军一方的军阵也缓缓展开,弗雷德里克戴着扁平的半覆式头盔,用粗大的嗓门冷哼一声。 “你是何人?领军来此意欲何为!” 年轻的商人彬彬有礼地在马上鞠了一躬:“参见奥地利公爵阁下,家父弗朗切斯科·福斯卡利,现居威尼斯尊贵总督一职。” 威尼斯,全称威尼斯最尊贵共和国(serenissia repubblica di venezia)。 威尼斯人一向对自己创立的商业帝国洋洋自得,热那亚、卢卡、博洛尼亚等同时代的商业共和国领袖都以总督自居,威尼斯人自恃与众不同,偏要在共和国(repubblica)前加上拉丁语serenissia(最尊贵的)作为修饰,总督自然也要自称“尊贵总督”。 “哦?你是弗朗切斯科的儿子?”弗雷德里克诧异地望着河对面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我听闻尊贵总督年已七十三,他的儿子竟然这么年轻吗?” 威尼斯总督七十三岁都能有二十多岁的儿子,那他今年不过三十一岁,希望还是很大的嘛! 弗雷德里克的心情陡然晴朗许多。 “是,家父年老心不老,身体仍然康健,多谢公爵阁下关心。”阿尔伯特不失礼数地摘下头顶的小圆帽,“我奉家父之命,率军前来与公爵汇合,可我沿河寻觅许久,发现桥梁大多被摧毁,公爵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弗雷德里克皮笑肉不笑:“谁知道呢,可能是冬季潮汛太大,把桥都冲塌了吧。” 阿尔伯特一脸的遗憾:“恨哉,本想与公爵促膝长谈,如今只能隔河呼喊,不亦悲乎?” 见弗雷德里克不回话,阿尔伯特接着说:“虽然桥梁被毁,不过本地的农户告诉我,有几片浅浅的淤滩可以勉强通过,可那些地方都被贵军的人占据,不知……” “少总督莫要见怪,舍弟生性谨慎,想必是未看清贵军旗帜,误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自作主张地堵了路。” 弗雷德里克也装出一脸遗憾:“今日天色已晚,贵军渡河也不甚方便,不如就地扎营,明日再渡河如何?” 说罢,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对方恼羞成怒地令人放箭,他就立刻、立刻……逃回自家盾阵后! 然而阿尔伯特毫无怒色,反而潇洒地戴上了帽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之后,他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回到军中,当着奥军的面开始伐木扎寨,起灶做饭。 弗雷德里克满腹狐疑,一时不敢遣散军队,就这样在河岸边严阵以待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威尼斯军的小营地已经颇具雏形,滩头开始飘起缕缕炊烟。 太阳向西更落几分,奥军士兵在河边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又亲眼看着“友军”在对岸喝酒吃肉,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 方圆阵难以维持,弗雷德里克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允许一部分部队先生火做饭,另留至少一半人继续严防威军。 河对岸,威尼斯军中。 阿尔伯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面包,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对岸的奥军上。 眼睁睁看着对方过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放松警惕,他不由得心中喟叹。 好一个神圣罗马帝国“准皇帝”的大军,好一个以外藩之身入主维也纳中枢的弗雷德里克三世。 怪不得父亲临行前反复叮嘱他要万分小心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假如两军没有大河阻碍,而是在平原上拉开阵势大大方方做过一场,哪怕威尼斯人拥有更精良的军械,更富足的后勤和更占优势的人数,单凭对方大将临阵冷静的判断,胜负便仍在五五之数。 可惜。 阿尔伯特把面包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咀嚼着,面露得意之色。 奥地利大山里的蛮子终究是蛮子,智慧的威尼斯人可不会乖乖陪你对峙。 威尼斯尊贵共和国称霸地中海二百余年,凭借的可不止这点本事啊。 能败在我们的看家本领上,弗雷德里克三世陛下,您不枉来此一遭了。 弗雷德里克一直紧盯威尼斯军的动向。 甚至连派入森林伐木的人数,他都凭借超凡的视力一一清点,保证对方无法暗中偷渡。 可惜,任凭他如何煞费苦心地观察,硬是看不出对岸的敌人有哪怕一丝丝动手的动向,唯一的疑点是他们的伐木量明显超出了扎寨所需,但也能用储备燃料的理由搪塞过去。 莫非威尼斯人又反悔了?不打算背叛他了? 不可能。 威尼斯人的狼子野心,从曾经误导十字军洗劫君士坦丁堡便已显现。近年来,威尼斯屡次侵占亚得里亚沿海地区,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阿尔巴尼亚人……哪个没遭过威尼斯的兵灾? 相信威尼斯人会遵守盟约,还不如相信购买赎罪券真的能上天堂! 时间来到下午三点半。 紧张的对峙仍在持续。 弗雷德里克采取轮换休息的方式,永远令一半军队保持战备姿态,绝不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 终于! 威尼斯人动了! 弗雷德里克看到阿尔伯特召集了全军士兵,徐徐向这附近唯一一片浅滩前进。 他简直要哈哈大笑。 任你百般算计,终究是输在了耐心。姜还是老的辣,三十一岁老狐狸的算计,小子,你接得住吗? 威尼斯军向内陆地区靠拢,奥军紧随其后,两军逐渐远离海岸。 奇怪的是,威尼斯军在将奥军带离海岸后便停下了脚步,主将阿尔伯特骑在马上笑吟吟地望着奥军,仿佛对方已经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哎呀,还是这里舒服啊。” 弗雷德里克身后的一名骑士扈从抖了抖盔甲。 另一名扈从笑着说:“是啊,海边的风太大,吹得我裤裆凉嗖嗖的,简直要把命根子冻掉咯。” 海风……海边……威尼斯…… 弗雷德里克心下一惊。 “不好!中计了!立刻赶回海岸!” 奥军在他急切地催促下迷茫地向海边涌去,方圆阵顷刻间化为乌有。 阿尔伯特隔河望见行色匆匆的奥地利公爵,发出了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笑声。 “我在等队友,你在等什么?” “太迟了,公爵,看看你们的背后吧!” “不、不好了!” 一名位于后军的骑士抛下自己的部曲,拼命骑马奔至弗雷德里克面前。 “公爵大人!一股人数不详的步兵突然自我军后方出现!海边也出现了大量打着雄狮旗的威尼斯船队,他们正在海上用弩炮射击我军!” 不好!太阳! 一旦奥军转向,原本有利于他们的光线便转而成了敌人的助力,奥军不得不在逆光下作战,视野受影响不说,对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 “啊!” 弗雷德里克怒不可遏地扬鞭抽打地面。 “威尼斯人!蛀虫!骗子!叛徒!狡诈!无耻!你们还有一点身为贵族的荣耀吗!” 他的怒吼跨越大河,传到阿尔伯特的耳朵里,逗得他乐不可支。 “公爵呀,我们本来就不是贵族。” “我们是商人,威尼斯商人。” “对商人而言,只要有利润,哪怕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也是在所不惜。” “何况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计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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