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没有打消谢夫人的疑虑。 谢夫人越是重视太子,对瀛姝的计划才越有利,她根本不愿让陈郡谢把贺、郑二姓视为劲敌,跟前生似的,让司空北辰坐享渔翁之利。 因此瀛姝也是一脸的疑惑:“儿与梁四娘不熟,只是听过她为四殿下心折的传言,昨日那场变故,儿也觉得极其震惊,但真要说是太子殿下从中作梗吧……太子殿下难道会妖术,还能操纵梁四娘的言行不成?” “梁氏女异常的好妒。”谢夫人很肯定:“陛下打算扶植上蔡梁,嘱咐了皇后多与梁氏女青睐,因此但凡有宫宴,梁氏女都会受邀赴宴,她从前一门心思的取悦简嫔,我冷眼看着,她连简嫔的两个亲侄女都在意得很,只碍着简嫔在场,不敢对简家的两个女公子粗声恶气。 我寻思着,如果是太子的手段,定然先说服了梁太公,梁氏女毕竟是个女儿家,任她如何大的气性,都是不敢罔顾亲长之令的,梁家除她之外,又不是没有别的嫡女,她只好屈从,她对太子本无情意,因此才完全不介意是否做小。” 这是谢夫人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这样一来,阿婉与梁四娘间日后便不会生隙了。” 瀛姝尽管立志要把司空北辰掀下储位,因此计划着要借谢夫人的“东风”,利用陈郡谢对付司空北辰,但她还是不愿牵连婉苏,她这样说,是为了避免谢夫人心生利用梁氏暗害婉苏的阴谋。 “你和卢家那女儿,是真的投契?”谢夫人问。 “阿婉性情温和,我却要强,总是盼着别人顺着我,也只有顺着我的人我才觉得投契。” 谢夫人看着瀛姝亮晶晶的眼睛,笑了:“行了,我是明白了,你这丫头就是护短,但凡你觉得值得交道的人,都盼着她能顺遂。卢家那女儿确实不错,看得出心性很正,脾气是真的好,我也听六娘说了,你觉得太子对她不真心,一意想让卢三娘识破太子的居心,可连你也没想到吧,卢三娘到底还是陷了进去。” “姨娘,就如我,虽然知道姨娘让我入宫是为什么,但也能感知到姨娘说喜欢我那话并不是哄我,阿婉虽也意识到太子用了些手段取悦她,可理当也会想,太子若对她无意,又何必要取悦她呢,总之阿婉自己对太子动了情,她的选择,旁人也是不好过多干预的。” “你说得是,女子大多如此,总是难过这情关一劫。”谢夫人略微有些走神,不过还是答应了:“范阳卢既然答应了与太子联姻,必然不全为了小儿女间的情愫考虑,说到底,哪怕阻止了联姻之事,范阳卢也会为陛下献力,卢三娘若有何闪失,卢太公是不会怪责太子的,照样会和太子同心戮力,太子的根基并不是范阳卢及上蔡梁,是陛下。” 话说到此,也无需瀛姝再多言了,谢夫人却想得深远了:“我能意识到这点,贺氏、郑氏却未必,我还得防范着这两个妇人一石二鸟,害了卢三娘还要污赖我,挑拨得卢、谢二姓结仇。” 谢夫人要提防这件祸事的发生,务必就要把手伸进太子府去,这有点不容易。 正此时,映丹来报,说是王四娘求见。 “她怎么还在宫里?”谢夫人看着瀛姝,瀛姝却也不明所以,摇摇头,谢夫人思量了番,道:“我是不耐烦见她的,但她毕竟是你堂姐,巴巴的来寻你,你要是把她拒之门外,就又有那起子嘴碎的人得议论生事了,帝休你若不嫌烦,也可以不搭理,不过嘛,我猜你不会给王四娘难堪,因为她肯定是来示好的,就算心不诚,示好那姿态也极有趣。” “姨娘真是疼我。”瀛姝笑得露齿:“四姐最恨的人就是我,但她现在却偏要示好,我当然愿意满足她,最好是让她觉得我犯蠢,一朝得意就飘飘然了,稍不注意,就被我诓得多几句嘴,到时姨娘分析分析,贺夫人想使的是什么阴谋诡计。” “你个小机灵鬼。”谢夫人被逗得开怀。 宫中的时光,对她而言像凝滞了很久,仿佛不去拼争,就已经成为了个只会喘气的活死人,可谢夫人一点不想争宠,她对皇帝陛下的关爱毫无兴趣,有时候她觉得当个活死人也没啥不好,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不甘心。 生活中的美好,谢夫人是有感知力的。 她喜欢简嫔,觉得简嫔很让她羡慕,因为简嫔子女双全,儿子出众,女儿也娇憨可爱,谢夫人把简嫔羡慕着羡慕着,就更觉得自己活得孤独又无趣,既能感知到何为美好,就要奔向美好的境遇,谢夫人接受了自己多半不会有亲生子女的命运,可她觉得未必不能享获天伦之乐,于是她从好友的身边夺走了瀛姝,如今她离目标还相当远,但她已经很确实的,时常都被快乐的情绪围绕着。 哪怕太子眼看就要连得两大臂助,谢夫人也一点都不觉得焦虑。 可王青娥却沉不住气了。 在她经历过的一回宫中家宴上,除了徐才人被一碟子清蒸鱼块熏出几声干呕进而被诊出喜脉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一世,事情发生了很多变化,徐才人的喜脉被提前诊出,梁氏女竟然移情太子,太子却跟卢氏女在宴上“互表情意”,看来范阳卢跟上蔡梁都将为成为太子党是没跑了,这对二皇子当然大为不利,昨日的含光殿简直有如被大片乌云笼罩着,随时都会电闪雷鸣。 经过整晚的思考,王青娥痛下决心,今日一大清早,就冲着贺夫人好一番出谋划策,可她的计划若想实现,务必要先赢得瀛姝信任,瀛姝入宫前,姐妹二人却已经形同反目,修好是件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青娥把她的腹稿反复温习,当见瀛姝时,立即拉起唇角,她的眉眼生得像姚氏,嘴巴却随了王岱,唇形似芰,笑着时其实很有几分喜气的,但瀛姝就没看几回王青娥如此真诚的笑脸,惯性不受感染,就歪着头盯着王青娥在笑,王青娥努力得汗都笑出来了。 “五妹入宫后可还习惯?” “也不是第一次入宫,有何不习惯的?” 王青娥:…… 只能继续奋力的笑:“五妹可还在埋怨我?” “四姐今日来寻我,究竟因何事?” 王青娥觉得噎得慌,但为了计划,又只好把那口恶气吞咽下腹:“五妹,今日我来是向你告错的,之前在家里事,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解释五妹都难打消芥蒂了,可昨日我那姒妇对你出言不敬,真的跟我无关。我也不想瞒五妹了,我因着出阁前的犯的几件过错,已经尝到了孽报,婆母对我管教严格,我也知道婆母是为九郎及我考虑,并非有意苛责。 但九郎怕我受屈,顶撞了婆母,激怒了翁爹,翁爹误会是我在挑拨离间……我心里知道,其实是六伯和似妇在后唆使九郎。非但如此,姒妇还在贺家舅母跟前煽风点火,昨日我本是不愿入宫的,是被姒妇逼着入宫。” 说到这里是不该笑了,王青娥演个眼泪花花的情状倒不必像欢笑时那么吃力,那一声苦闷的叹息,也足够的百转千回。 瀛姝只看她继续往下演。 “姒妇昨日跟贺夫人说,我既蠢且傲,会拖累九郎,求着贺夫人留我在昭阳殿训教,无非就是为了打压我罢了,祖父他老人家执意与陈郡谢交好,六伯及姒妇就视我为了眼中钉,我是真意识到了,我若想在夫家立足,靠的还得是本家。五妹,过去我从未把你当过手足,是我无知狭隘,五妹是有大福份的人,莫与我计较。” 当着映丹这宫人的面,王青娥把姿态摆得如此卑微,这回是真的克服了强大的心理障碍,大不容易了,且她还露了意,可以为陈郡谢的耳目,甘愿打探二皇子那头的情况,瀛姝要是仍然高高在上,岂不是不顾谢夫人的利益? 王青娥觉得瀛姝必然会接受她的道歉。 瀛姝也的确不再如从前一样“高傲”。 “到底我跟四姐才是一家人,没得为裴刘氏这么个外人跟四姐生份的道理,有几句话,四姐若听得入耳,会得益处。” “五妹愿提醒我,我自当洗耳恭听。” “四姐是裴家的媳妇,不是贺家的媳妇,顾世母虽然是裴世父的继室,可在裴世父眼中,早就被前头的贺女君视如出妇了,裴家的内情,四姐现在必已详知了,我也就不多说。顾世母其实是个很宽厚的长辈,也能护得住姐夫及你,家事四姐多听顾世母的,顾世母也怎会不信四姐已然改过自新了呢?” 瀛姝也是有意把话说得几分刺耳,横竖反正,王青娥现在也不会反驳她。 非但不反驳,王青娥还得满脸感激:“五妹能说出这番话,便是真的不和我计较旧矛盾了。” 但她也实在不耐烦听瀛姝说教,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本也想来求谅解,但我来前,得先请贺夫人允从,贺夫人就指使我来,让我通过取悦五妹接近谢夫人,贺夫人为的是昨日的变故,不甘心东宫受益,她贯知谢夫人跟简嫔有来往,关系还算密切,因此想让我唆使谢夫人说服简嫔,简嫔好跟陛下进言,拒绝让梁四娘为东宫姬媵。” “贺夫人这是想坐享渔翁之利。” “五妹是真机智。”王青娥直接拍着马屁,身子往瀛姝这边前倾:“这些事,由五妹提醒谢夫人,不该我多此一举,但为了让贺夫人相信我对她的依顺,还有劳五妹送我一程,五妹也不必入含光殿,只到玉华门那里就罢了。” 玉华门?瀛姝挑着眉,如果要经玉华门往含光殿,那可得绕一截子路,更重要的是,王青娥这是第一次入宫,竟然就知道了玉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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