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极度尴尬时,大抵都是无法控制“真情流露”的,这和尴尬的人活了多久无关,约和心计也没有干系,就如此时的南次和瀛姝,也确实无法掩饰神色间的僵硬感,两张哭笑不得的脸,就这样坦露在了谢夫人的眼前。 南次无疑是最尴尬的人,他还得向谢夫人行礼,极其真诚的道谢:“夫人当面道破母嫔意图中伤瀛姝的心机,说明根本没有怀疑我,夫人明明洞悉了母嫔的用心,却还肯信任我,没有因此就顺水推舟,提醒瀛姝疏远我提防我,夫人对母嫔及南次如此宽容,南次……虽无地自容,也确无以为报。” “琅沂公对你的教导的确用心了。”谢夫人颔首道:“说来也是你的造化,其实几个皇子,并没有哪一个被无知妇人耽误,陛下都请托了博学之士负责皇子们的教习,而你呢,要是跟太子以及二郎、三郎一个样,非要去听被困禁在后廷里的妇人的教唆,相信了她们的话,认定只有经了十月怀胎的生母,才是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你当然就会比乔嫔还要热衷于讨好昭阳殿,那么今天我对你的态度,就又会截然不同了。 我就直说了吧,我会利用乔嫔做一些事,不过我既然看重五郎,看你的情面上,我定然不会陷她于绝境,她要是明白过来,适可而止,我必不会让她真正吃亏,五郎应该会明白吧,像你母嫔现在的心性,她已经存了野心,我便是点醒她,她也不可能回头是岸,反而还会因为居心被拆穿,恼羞成怒又去投了别的什么人,掉转矛头对付我。我虽会利用她,可会给她留余地,别的人万万不会对她这么仁慈。” 南次无言以对。 如果他能说服自己的母嫔,今日也不会面临这么尴尬的场面了。 “今日我把话亮开来讲,也是为帝休着想,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是有如兄妹手足的情谊,且陛下应当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宫里的人事毕竟复杂,就如同乔嫔,她何尝不知帝休视五郎你为兄长,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不同样会编排帝休对你存在别样的情感么?今后五郎也不必避嫌了,大可来昭阳殿见帝休,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的来往就是真真正正过了明路,如果还有人胆敢胡说八道,那就是连我也要中伤了。” 从这天之后,南次果然就成了昭阳殿的“熟客”,但当然,他和瀛姝的见面也并不会只限在昭阳殿中,两人是为了查案,一同去别的局署询问宦官、宫人理所当然,可经他们询问的人,却许多都不存自己是“涉案人”的自觉,关注点非常奇怪—— “五殿下和王良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啊,是我想太多了么?”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往日间见五殿下,只觉他比四殿下更……不知道应当如何说,四殿下吧,我们这些奴婢还敢明目张胆的看两眼,但从来不敢窥视五殿下。” “五殿下就不常来内廷,在宫人们面前也总是冷着脸的,比四殿下可严肃多了。” “但有王良人在五殿下身边,我莫名其妙就不害怕五殿下了,竟忽然觉得是我从前误解了五殿下,五殿下其实是顶和气的人。” “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原本有很多事我们都忘了的,光是五殿下来问,根本就想不起来,可王良人在旁调侃五殿下,引得我们笑一场,一边儿就觉得五殿下竟也如此诙谐,莫名其妙还想起了那许多的事,虽不知道和案情有没关系,都敢说了。” “你还记得从前老尚仪说的话么?我们那时不也对陛下大是敬畏,最怕的就是御前应对,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就有杀身之祸!老尚仪跟我们说,我们不必去猜度陛下的性情,只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既然从不曾厉责宫人,说明陛下也是极宽容的。王良人虽然还不是皇子妃,但我琢磨着,连谢夫人都许了五殿下与王良人这般的……亲近,莫不是陛下已经有了旨意,要将王良人指给五殿下为妃吧?” “你是说王良人诙谐没架子,五殿下虽看上去严肃,但性情跟王良人是一样的?” “是呢是呢,难道不是如此?” 别说宫人们的关注点逐渐奇怪,更奇怪的是二、三两个皇子的关注点。 二皇子司空月乌,这天有点落寞,起因是他听说宫中不少局署的宫人都热盼着被五皇子、王良人“盘问”,司空月乌于是总怀疑“对手”已经占据了先机,好胜心被激发了,就跟着“对手”的“足迹”又进了二次“盘问”,宫人们不敢拒绝盘问,也都很老实的把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而且并没有隐瞒他们接受五皇子组盘问时的心路历程。 司空月乌愤怒了。 “那些个宫女们,被司空月狐迷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以往哪里说过司空南次半个‘好’字?司空南次凭什么就被赞为‘惊才无逸’了?宫女们一个个的,这几日议论的都是他,排着队伸长脖子等他‘盘问’,这哪是在等‘盘问’啊,明明就是盼着跟司空南次亲近!” 小宦官被吼了一脸,只顾着讨好:“要论潇洒倜傥,五殿下是万万比不上二殿下的,不过是五殿下过去假装一本正经,不似得二殿下一直平易近人,现下五殿下突然平易近人了,宫女们一时觉得新鲜。” “司空南次怎么突地开了窍?” “定是王良人给他支的招。” “我就跟阿母说了吧,王五娘一看就比王四娘聪明,当时就该押着裴九娶了王五娘,管王四娘死活干什么,别让王五娘应选才是正理!如今可好了,王五娘一进宫,连司空南次的风头也能把我盖过去。” “殿下稍安勿躁,五殿下有王良人助着,殿下也不是没有贤内助,只不过……未来王妃现下还不能在内廷行走,暂时无法和王良人较劲而已。” 司空月乌的心情更烦躁了。 他的母妃,替他择选的“贤内助”固然出身望族,看上去阀阅权势远远胜过了现如今的琅沂王氏,可慢说那女子的容貌比不上王五娘,人还没过门呢,竟然就敢劝诫他不要贪图享乐,说穿了就是个妒妇。 一个妒妇,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呢? 宫女们谁不希望将来的后宫之主,贤良大方温和仁厚,谁会希望上头坐着个妒妇厉迫威压,活得胆颤心惊、如履薄冰?虽然未来的皇帝不是宫女们能决定的,夺储也不能指望着宫女们的“人心向服”,靠的是门阀权势的硬实力,但毕竟将来,总不能让靠“出拳”的人服侍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吧? 江山靠拳头先打下来,美好的生活得指望宫女们的纤纤玉手服侍。 司空月乌觉得自己有一个卓越的见识,但这见识,却被他的母妃嗤之以鼻了。 这个见识是——他英明伟大的父皇陛下,根本不是当真和虞皇后伉俪情深,因此才偏心司空北辰这个嫡子。都是男人,哪能不爱青春妩媚的美娇娘,当真对个苟延残喘的老妇人旧情难忘?只不过啊,虞皇后虽然又老又丑,胜在自觉,把后宫治理得并不是一块铁板,多的是风情妩艳的宫女们存在,各凭手段和本事,让父皇尚能感觉宫闱之趣。 虞皇后这样的“知情识趣”,父皇能不体恤几分么? 司空月乌深深的认为,要是他的母妃同样“知情识趣”,父皇说不定早就废了虞氏,也自然会废太子,明明夺储的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就因为母妃没有这样的见识,于是只好走一条更艰难的道路。 可见,一个女人聪不聪明,智不智慧,对于男人的大业来说,作用是不能忽视的! 在司空月乌看来,王五娘无疑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管她日后到底是要帮着谢夫人,还是司空南次,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什么人,现在她的一番作为,就是让父皇发现了她的优点——知情识趣,完全有能力管理后宫,至少,能力不输虞后! 司空月乌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努力。 于是乎,贺夫人这天的心情也暴躁了,一指头戳在儿子的鼻子上,差点没戳得司空月乌流鼻血:“你还有心情管那些宫女们的想法?竟然还一门心思跟司空南次攀比谁更有魅力?!司空南次算什么?他的母族平邑乔,过去有如琅沂王氏的看门犬,现在嫌弃琅沂王投的肉饼太小,又冲陈郡谢摇尾乞食,就这么号货色,你居然也能放在眼里!” 司空月乌捂着鼻子,败下阵来。 贺夫人身边有个“智囊”,是她在私家的贴身婢女,如今已是含光殿的掌事宫女了,但凡含光殿的宫人,都要尊称她一声“婕娘子”,她既是贺夫人的心腹,有的话,自然敢说:“王良人貌美,殿下为她的姿容所动实属常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夫人也不需太过担心。” “你果然知道我为何动怒。”贺夫人仍然是一脸电闪雷鸣。 “夫人想想主翁,有多少房姬妾,便是做了曾祖父,不也还是未改性情嘛,可主翁虽然也宠惯那些姬妾,何曾因为房闱之私荒疏了大事?二殿下毕竟跟主翁接触得多,难免也会受到尊长的影响,要说来,早早见识这些事才好呢,于儿郎而言,尤其是如殿下这样的儿郎,既然注定要承当大业,最忌惮的其实是多情、专情,但凡不用情,再是美貌的女子,多看些眼也不过如此了。” 婕娘子说所说的主翁,就是贺夫人那一把年纪了还声色犬马的老父亲。 但贺夫人竟真听进了她的话,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冷笑一声:“我竟又忘了,男人家喜新厌旧并非多情实为无情的道理,也的确阿父看上去虽则姬妾成群,身边儿的那些狐媚子也没一个本分的,但这些年下来,任凭贱人们如何媚惑,阿父何曾智令色昏? 可你真觉得二郎刚才那话在理么?难道说,我真要收敛好锋芒去讨陛下的欢心才更有益?难不成我竟真要跟王瀛姝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去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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