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人正是在曲水会上挑衅谢六娘及瀛姝被直接喝退的何氏女,她的靠山是江东贺,因此刚才她虽和才人、良人们一处逛花园,却没有兴致来讨好乔嫔,这个人缺了席,陈良人被彭良人一呛,顿时尴尬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硬是呛了茶,好一阵咳,才敢说话:“谁不知道何良人对王良人不怀好意啊,我是因仰慕王良人,才特意想去套何良人的话,不想被彭良人听见了……唉。” 小彭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感觉自己既像闯了祸又像立了功,一时间越发不知所措了。 “陈良人真是七窍玲珑心啊。”瀛姝说:“我是不敢谢你的,要真谢了你,岂不就坐实了跟何良人间仇深似海了?我与何良人不相识,哪怕扯着头发打一顿,无非就是惹了笑话,各自挨罚,但要是牵连得谢夫人跟贺夫人不和起了争执,岂不无法收场了?又别说陈良人的话更是涉及储君的声誉,你这样的仰慕我是真不敢当啊。” 瀛姝本不愿和这些人浪费时间,便起身了,只同乔嫔行礼:“姨娘容我先辞,细细跟彭良人说明一番,免得姨娘今日本是一番好意,但日后反倒要被皇后、贺夫人怪罪。” 瀛姝其实一点不想称乔嫔为姨娘,是看南次的脸面上,才想提点乔嫔一番,宫里头贺夫人的脑子的确不算智慧,但别的人可不好惹,乔嫔莫说和谢夫人相较,她怕连虞皇后都比不过,像今天,乔嫔投靠昭阳殿的状况,已经被乔嫔自己暴露在众人眼下了! 瀛姝是真不认识彭良人,估计这女子在前生要么不得善终,要么也是移居“寡宫”了,总之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看她现在这言行,也必须没有经历重生,彭良人不聪明,但瀛姝喜欢她,瀛姝能看出来彭良人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但她却造成了场面的极度难堪……说到底,没有头脑也没有心眼,单纯如白纸,还没有家族倚仗,在这宫里属于妥妥的弱势群体,瀛姝想扶她一把。 不管是在由婉苏管理,还是在瀛姝管理的“后宫”里,善良的人永远不会没有活路,而当瀛姝的“后宫时代”,阴险毒辣者,更是必须罪有应得,她还不仅对女人是这样子,对司空北辰这个皇帝,照样能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然而瀛姝并没跟彭良人讲什么大道理,她们两个互相染指甲,互相替互相把指甲吹干,夕阳西下时分,瀛姝才问彭良人:“你若是愿意,来昭阳殿我们当个伴吧?” 彭良人把脑袋甩得像拨浪鼓:“阿姐。” 半昼时间,她已经把瀛姝称阿姐了。 “好阿姐,我也想跟阿姐一处,但我太害怕谢夫人了,谢夫人……真的是凶啊,我看着她就犯肚子痛……阿姐,其实我住内人局挺好的,两人一房,有说话的人,外头还有内人局的宫人服侍守夜。” “我认真的,你跟我走太近,会有危险,住在昭阳殿才不会遇险。” “或者,阿姐跟乔修华说说,修华应也能庇护我的。” 瀛姝:…… 天真的孩子啊,你这是送上门给人家当工具。瀛姝无奈了,只好拿出强硬的态度:“你要是推三阻四,罢了,就当我们今日没有染指甲,没有说那些情同手足的话。” “阿姐别生气,阿姐要是一定让我来昭阳殿,我……我豁出去了,行,我就来昭阳殿陪阿姐!” 但其实让谁来昭阳殿,瀛姝并没有决策资格,她得先禀报谢夫人,谢夫人一心以为小彭是瀛姝发展的“助攻”,颇有些不看好。此时已经入夜,春月如钩,从一朵云里移出,缓缓移向另一朵云,谢夫人的闺名正是云移,她想起很年轻的时候,不愿早睡,趴着窗子看很久的月亮,幻想着月中既有神君又有神女,月中有宫殿,月满的时候神君和神女住在月宫,月残的时候他们就会嫌月宫太逼仄,尤其当残如银钩时,神君许和神女会垂足坐在月上,月亮成了他们的秋千椅。 这样的幻想后来渐渐被谢夫人忘了,但她现在却又想了起来,瀛姝入宫后,她逐渐想起来那些美好的事。 可毕竟,昭阳殿不是月宫,这里没有神君和神女。 “彭良人?”谢夫人想着刚才那个颇显鲁莽的小丫头,圆鼓鼓的面颊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天真无邪,但又畏畏缩缩的神态,她摇了摇头:“一团孩子气不说,人还不聪明,不顶用的。” 瀛姝才把下昼时在愉音阁发生的事跟谢夫人讲述了始末,谢夫人挑起一边眉:“乔氏真是越来越积极了,她今日来拉你去愉音阁,还喊了那许多闲人去,为的就是给你做陪衬,如果没有彭良人那不经脑子的话,也会有别的人什么搭桥,总之都会踩郑氏女一脚,一边往高捧你,一边道破太子想取悦卢氏女的用心。 被乔氏这么一招,居然还招出个明面上可劲挑拨离间的陈氏女,我知道了,帝休你定是看彭良人单纯,怕她因今日这件事故被陈氏女、何氏女记恨,使了阴谋诡计来陷害她,你是好心,但你有所不知的是,不管多单纯的女子一入内廷都会变的,就像一张白纸,已经掉进了墨缸里,哪里还能洁白如初呢?” “姨娘这话是为我好,提醒我切勿妇人之仁,但我寻思着,陛下择彭良人应选当也是另有主张,多半日后是要指配给某位皇子的,彭良人的出身并非巨室,不会指配给太子,也不应当会指配给二、三两位皇子,按年岁判断,陛下应当倾向于指配彭良人给南次为姬媵,总之她不会扰乱姨娘的计划,我帮彭良人一把,也算是帮了南次。” 这并不是瀛姝在瞎说,她真的分析过。 那一世她对小彭毫无印象,多半是因为小彭根本没有被卷进夺储这团乱争,说明小彭根本就没有承宠,那又有两个可能——要么小彭在乱争开始前就死了个悄无声息,她虽不具威胁,但直率的性情还是有可能因为祸从口出而惹火烧身;要么就是内廷的女战士们都心知肚明,小彭根本就是为不关要紧的两个皇子备下的姬媵,小彭后来没被指配给司空月狐是肯定的,那肯定皇帝陛下的打算就是把小彭留给南次。 可南次还没有娶妃,司空通就驾崩了,后来南次被司空北辰下令软禁,小彭才没能去到鬼宿府,她很可能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就被当成先帝遗眷移迁去了淮颐宫,成了默默无闻的白头宫人。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悲凉不幸的。 前生,瀛姝不是小彭的因,但今世,因为她入宫了,小彭已经祸从口出,瀛姝还判断出小彭本与南次有番渊源,小彭本性耿率,不怀阴私恶念,瀛姝不忍见她受到牵连,帮一帮小彭对她来说易如反掌,那么为何作壁上观呢? 谢夫人笑了:“你跟五郎可真是要好啊,揣摩出彭良人也许日后去鬼宿府,竟然就要庇护她在你的羽翼下,也罢了,陛下无论最终选择谁继承帝位,势必都不会让那继位的皇子自断手足的,尤其是四、五两个皇子,一个是陛下苦心栽培的未来君王的臂助,一个呢,根本无意权位,这两个是陛下必须保全,也最有可能保全的皇子。 我也可以细细观察下彭良人,她要是真的品性正直,或许我还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日后让她为五郎的正妃。” 瀛姝自信自己的眼力要比谢夫人更强,小彭本性是正直的,若嫁给南次,对南次而言绝对不是祸患,但她也清楚谢夫人的用意,小彭不是出身巨室,在谢夫人眼中很“安全”,谢夫人虽然不会提防南次对她成为威胁,可将来的鬼宿妃出身越低,谢夫人越是乐见。 但小彭应当没有成为鬼宿妃的可能。 因为南次不可能真当一个闲散亲王,这是纷乱的局势造成的因果,瀛姝也没有能力快速的平定局势,送南次去他一直向往的世外桃源,很无奈,南次要战斗,就必需更强大的权势,小彭固然不错,可她无法帮助南次自保。 关于南次的姻缘,瀛姝只想让南次自己作主,她也希望南次撇除一切的利害,抛下所有的爱恨,不为了别的人,尊重他自己的内心,前生南次活得太悲苦,毕竟重生了,不能再重蹈覆辙,瀛姝只是想——万一呢,万一所有的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万一南次可以选择他真正爱慕的人为妻,万一南次心许的人就是小彭…… 到时她饮南次的喜酒,就能“大言不惭”:“你得好好谢我这媒人。” “帝休,你能吹一曲竹笛么?”谢夫人忽然问。 “乐意之至。”瀛姝答应得很爽快。 但谢夫人不急着听,她笑着说:“我曾是阿陆的知音呢,那时我们都才豆蔻之岁,都钦慕王郎,互相说破了心思,许下‘君子之约’,我那时候就想,其实友情也很珍贵,若是因为爱慕之人而失去一个知音,是个大遗憾,当时我没想到是我违约。 帝休,我知道你阿娘不愿让你入宫,但我一直在逼迫她,我背叛了我和她的友情,我给我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裴瑜那小子压根配不上你,比如,要是你和裴瑜真的是早已相互倾心,那么我根本不能够再逼你入宫,是阿陆为了你,先背叛了我。 但我也知道,真的知道,这些借口是荒唐可笑的,如果我和你阿娘易位而处,是你阿娘算计我的独女我的掌上明珠,我会把她恨之入骨,永远不会原谅她。 你阿娘常吹奏的一首笛乐,为《妆台春》,她虽怪我,但应能想到我会让你吹奏此曲,我想,她现在会不会也在宫外,对着残月吹奏这首曲子,她怪我归怪我,但定然会相信我不是真的要害你。” 瀛姝其实无法理解谢夫人此时的心情,她为人没有那么复杂,她要对谁好,就相当的一根筋,不会逼迫她的好友,也不会去想万一被辜负,被背叛。背叛她的人她不会再当作好友,只能是——仇人或者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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