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队长的告诫，大家都深以为然。同时也都为李大的牺牲而感到惋惜，如果当时是做足准备的，这样的牺牲是不会发生的，这是我们当时共同的想法。 夏探长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李大他们应该知道这两个人的情况，否则依据我们调查情况来看，这两个犯罪嫌疑人是以假身份入住的宾馆。既然李大能吃得这么准，那么他一定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就去了？” 这个问题非常的敏感，也是大家想知道的，只是牵扯到里面的内情，大家都不敢提及。方中队长摆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好答，因为自始至终也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于是，艾冬青就在那里猜测：“我和朱正峰交流过，他和我们的解释是，当时李大带上他一起去找这两个人询问一些情况，具体问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从这些谈话内容可以看出，找这两个人是李大要去找的，而且也是李大知道这两个人在那个宾馆里面。朱正峰仅仅就是陪着李大走一趟，真正为了什么事情，他是不知情的。而且这里有一个细节大家注意到没有，照道理，李大就算知道这两个人在那个宾馆里面，也不会知道这两个人住在哪个房间。这些是我们系统里查不到的，但是李大竟然带着朱正峰，直接就找到了这两个人的房间。然后询问了一下之后，才让朱正峰一个人到前台去调取当天的入住信息。那李大为什么要调取当天的入住信息呢？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再去前台问信息又有什么价值。正因为朱正峰的离开，才给了那两个犯罪嫌疑人机会，所以这中间肯定很蹊跷，犯罪嫌疑人应该知道这中间的关节。” “艾冬青你就瞎推测好了，你这么说起来，李大去找这两个犯罪嫌疑人，中间还有什么猫腻了。那这两个人还这么不长眼，对李大下重手，关键是当时在旁边的两个协警，酒一点也不知情。”金正杰打断艾冬青的推测，也是怕他祸从口出。 其实，艾冬青的猜测大家既不敢否认，但也不敢肯定。每个人也不敢再顺着他的思路往深了想下去，这时方中队长说：“大家也不用瞎想这些原因了，现在事实已摆在眼前，李大已经躺在冰凉的殡仪馆里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报仇雪恨，并悼念他的不幸，其他的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方中队长打断了，我们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然后叫大家多吃东西，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夏探长他们也不再讨论这个案件，也学着方中队长大嚼特嚼起来。一顿夜宵吃得非常沉闷，很快大家干完就回到单位。回到单位没多久，方队长就给我们来下任务，除了他和夏探长留下，其他的人先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到单位待命。我们剩下的人一个个都如临大赦，赶紧赶回了家里。 到了第二天，我一早就回到了单位，此时艾冬青和金正杰都还没来。于是我照例把办公室先打扫一下，又去打了一壶开水。一切弄停当，结果彭师傅先过来办公室。 我问：“师傅，你怎么一大早就到单位里，你们不是一直在审查犯罪嫌疑人吗？” 彭师傅回答：“是啊，我们压根就没回去过，我们审查的人分成三班倒，每三个小时一班，我刚刚被换下来。” 我问：“犯罪嫌疑人不老实吗？要这么大阵仗的审查，这两个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死到临头了，还敢顽抗。” 彭师傅说：“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老实，主要是市局的领导下了死命令，对犯罪嫌疑人一定要送上刑场，就是说能定死刑。现在那个主犯，河北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的犯罪动机非常明确，下手也狠。但是我们审查的这一个，从犯罪主观方面来说，他只是个从犯，要判他死刑，确实有点难度，因此才要我们加大力度审查。上面领导说了，只要有一个人不能被判死刑，我们的审查就是失败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追责呢？” 我说：“判不判死刑，这法律不是有明确的规定，岂能是审审就能改变的。” 彭师傅说：“小伙子对法律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只要证据够了，怎么样的判决都是可以实现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取证，拿不到证据，我们就是失职。” 我问：“那你们审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彭师傅说：“我们现在每个审讯组里都有一名审案中队的兄弟在把关，他说什么时候够火候了，我们就审到什么时候。其实审讯也是件磨人的事情，你闻闻我的衣服，烟味是不是很大。我告诉你，我们在审讯室里，我们这几个人一天基本上要消耗掉一条香烟，里面跟火房一样，烟味呛得我这个老烟枪都受不了。” 我说：“师傅你要多注意身体，不紧张的时候到外面多透透气。” “行了，这几天我们不在，你和艾冬青自己多注意了。”说完彭师傅就转身离开办公室了。 彭师傅离开办公室没多久，金正杰和艾冬青也陆续来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但是我们没有等来方中队长的命令，却等来了政治处的同志。他还带来了一个记者，说是政治处安排来采访我们的。 我当时就很纳闷，问：“师傅，采访我们什么呀？我们什么都没干呀？” 政治处的回答：“局里下任务了，这一次李大的牺牲，是我们局里一个重大的损失，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挖掘和搜罗这次李大牺牲的事件里面一切的闪光点。做好为李大的正面宣传工作，把李大一生光辉的事迹都宣传出去，把它打造成为我们山阳公安局的一张名片，成为我们山阳公安局的形象代表。这位记者是人民公安报的，他是专门来发掘李大的事迹材料的。你和艾冬青是这次抓捕李大案件犯罪嫌疑人的亲历者，你们在抓捕过程中第一时间接触到了犯罪嫌疑人。你们最了解犯罪嫌疑人当时的状况，记者同志就是想通过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从犯罪嫌疑人的角度来挖掘一下李大的光辉事迹，为李大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艾冬青说：“问这个，你们应该直接去问犯罪嫌疑人啊，我们只和犯罪嫌疑人照了个面，能有多大感悟？” 政治处的同志说：“犯罪嫌疑人目前处于审讯阶段，我们目前也不好去多问，只是简单的去拍了几个镜头。当然事后我们肯定还会再去问相关问题，可是第1遍的宣传材料要进行宣传了，我们总得有点料好写吧。记者的想法就是通过这次抓捕，捕捉一些从犯罪嫌疑人视角看过来的闪光点。你们就配合好记者的采访，这也是你们的任务。” 他一下把这个问题上升到政治任务的高度，我和艾冬青也就不能再回怼什么了，只能配合记者的采访。 记者同志倒是非常客气，他也没有问一些尖锐的问题，而是先问了我们犯罪嫌疑人被抓时的神情神态。于是我回复了他：“我们看到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已经被义州警方控制了，我们是从义州警方那儿接手过来的犯罪嫌疑人。因此他刚被抓时的神情相貌，我们都不了解，我们只能从接手过来之后说起。”记者说没有关系，从接手过来说起也可以，一般犯罪嫌疑人刚被抓的时候，肯定是惊魂不定，一副惶恐的样子。 艾冬青却说：“这个犯罪嫌疑人不是，我们架住他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淡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估计也是折腾了一晚上，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天罗地网了，索性就听天由命了。” 记着这是一拍手，“这个角度好，犯罪嫌疑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说明他对李大有很强的负罪感，他通过和理大的直接交锋，也是被李大的这种执着敬业的精神所感服，因此他被抓时才会有这种解脱的感觉。”我是真佩服记者的语言能力，犯罪嫌疑人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表情，他居然能发掘出这么多背后的信息。 接着记者又问了很多问题，基本上是关于犯罪嫌疑人的音容相貌的，我们都如实回答，但是经过记者一加工，都能给李大争光添彩，这大概就是记者的能力吧。我们是远远及不上的。 整整一个上午，我和艾冬青把时间都耗在了和记者的采访上，我们两个什么失职工作都没有做，政治处的同志也一直在旁边陪着。他也是十分认真，把记者挖掘出来的闪光点一一进行了记录，我估计他也是需要这些挖掘出来的材料，为我们内部的宣传做准备。 做好采访工作，把政治处的同志和记者送走。这时金正杰来打趣我们了：“接受采访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艾冬青回答：“是很有成就感，我要是牺牲了，被他们这么一挖掘，就算不是雷锋那得也是个董存瑞。” 我也笑道：“他们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简直就是联想电脑，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向高尚的情操拔高。” 金正杰说：“跟你们说，我们接下来不会有正儿八经的任务了，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他们搞宣传。我们局里成立了李大的治丧委员会，由我们局长大人亲自挂帅，政治处和办公室被分成了好几个组，都忙得不亦乐乎。现在工作宣传是重点，上面领导有指示，要把李大的葬礼办成一场经典的，盛大的，隆重的宣教大会。既要把李大的光辉形象宣传出去，更要把我们山阳公安这种任劳任怨的精神宣扬出去。要把坏事变成好事。” 我说道：“这都是哪个领导的理念，这么搞有意义吗？而且还要花费那么多钱，有这钱不如给李大他们的家属作为慰问金，岂不是更好更香。” 艾冬青说：“慰问金当然少不了，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办丧礼的钱也不能少，这些都是扮给活人看的，尤其是上面的领导，把宣传工作做好了，把李大塑造成英雄典型，他们的臭脚也就会出了，关于李大身后的追责工作，也可以一笔带过。” 我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艾冬青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你觉得领导这么重视宣传工作，真是为了李大名声考虑，为他的身后事考虑吗？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李大的事情，从执法的角度来说，存在重大的疏漏。如果仔细推敲，说不定还要追究上级领导的责任。但是领导们把李大定性为英雄，然后把他英勇就义的事迹进行渲染夸张，让舆论朝着崇敬英雄缅怀英雄的方向走。那对于英雄在英勇就义过程中的失误，自然就没有人再好提起了。这样李大上面的领导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他身边的人也在他光辉形象的映衬下成了好战友。所以把李大宣传成英雄，对上对下，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何乐而不为。李大现在所在的治安大队，省报和人民公安报都派了记者进去，进行跟踪采访。就是为了挖掘李大平常工作中的点点滴滴，然后从伟光正的角度进行宣传，一定要把李大的英雄形象塑造起来。” 金正杰说：“你以为英雄怎么来的？英雄在没有发光发热的时候，那都是默默无闻的。但是一旦闪光了，就会像超新星爆发一样，亮瞎你的钛合金眼。什么是英雄，英雄的事迹都是存在于生活点滴中的，只是我们平时没有去发掘，没有从中总结出他人性的光芒。”说完嘿嘿的笑起来。 我说：“难怪刚才一顿采访都把我弄得迷糊了，我说我们把犯罪嫌疑人带过来的时候，犯罪嫌疑人说想见见自己的家人。记者就总结说犯罪嫌疑人这是要向李大的家人忏悔，是对他这种伤害英雄的行为的深深的悔罪。我本来还想说他扯的，现在一看，不这样扯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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