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安躬身退下,凑到韩奎和张曹椽身边,与他二人低低地耳语了一阵后,领着一众士农工商乱糟糟地折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弄。原本闹哄哄的街市上随即陷入了寂静,在松油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十余名精干的县卒面无表情地紧紧跟随在柳昕等五人身后,跳跃的火光将一行人的身影映在空旷的街市上,有如群魔乱舞。程越微微转过脸去,只觉得身后有股诡异的气氛正在慢慢酝酿。
“转过前面那个街角,就到临汝轩了。”韩奎驱马走上前来,指着前方拐角处一座雕栏画柱的小楼笑道:“这座小楼名为清歌馆,是县中颇负盛名的赏伎听曲之所在。平日里歌管沉沉,靡音细细,乃敝县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只可惜近来县中有事,禁夜颇严,这夜来把酒醉美人之雅事,只能等到开禁之时了。”
“老夫久在军中,早就将金鼓刀枪之声视为正乐了。”柳昕笑着搓了搓手,摇头道:“只怕贵县这轻吟浅唱,已然唤不醒老夫这昏聩的耳朵喽。”
张曹椽闻言大笑道:“参军老当益壮,着实过谦了。”
说笑之间,一行人渐渐行近了街角,忽然,幽暗紧闭的清歌馆中猛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铮铮”声,仿佛是某人在挑动琴弦前试音时所发出的声音。众人一愕,随即便听得一首怆然忧郁的曲子水一般从馆中流淌而出,曲风磅礴流畅,曲调却浓郁悲伤,一波三折之间,仿佛一个哀怨无助的妇人在独自堕泪饮泣。
“《箜篌引》?这里怎么会有人奏《箜篌引》?”柳昕紧皱着眉头喃喃道。
“《箜篌引》?这名字卑下似乎听说过,却想不起它的出处了。”程越循声往里看了看,暗夜中的清歌馆幽暗而沉寂,紧闭的门窗里看不到一丝灯光和半点人影,只有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在婉转回荡。
“《箜篌引》,一名《公无渡河》,相传乃朝鲜津卒霍里子高之妻丽玉所作。话说有一日清晨,子早起行船,见一白首狂夫,披发携酒,于乱流之处横渡大河,其妻紧随其后劝止不及,狂夫最终堕河而死。子高见此,操箜篌而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柳昕叹息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悲也!”
听到这,韩奎那张原本就乌黑狰狞的脸顷刻间变得更加骇人,他狂暴地冲身后的县卒怒喝道:“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人弹琴?让你们禁夜你们就禁成这个样子?!还不快给我将馆子围住把人抓起来!”十几名县卒闻言忙不迭地一哄而散,一个个打着火把,提着环刀将那清歌馆为了个水泄不通。
程越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朝韩奎看了一眼,见他肌肉扭曲的脸上竟覆着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禁半真半假地打趣道:“韩县尉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无非就是一个孤单的歌伎在暗夜中抒发一下内心的寂寞之思而已,虽说其有违宵禁之制,也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吧。难不成韩县尉以为,这里面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韩某等身荷参军安全之重,不敢不尽心竭力。”韩奎转过脸去飞快地看了程越一眼,冷冷地回答道。说完,他又冲那群围在馆外的县卒大声喝骂道:“还不赶紧破门入室!将屋内的奸细抓起来,死活不论!”
张曹椽见韩奎语气惶急生硬,怕惹得程越不快,忙在一旁软声道:“程护卫有所不知,自从河南战乱一起,襄城县中便多了许多高氏和宇文氏的细作,这些人轻则煽动民情,重则暗杀官吏,唯恐敝邑不乱。韩县尉行此雷霆手段,实在是无奈之下的防范之法啊。”
程越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看着几个县卒在韩奎的严令下恶狠狠地扑上了清歌馆的楼上,将临街的一间房门狂暴地踹开跳了进去,不由得摇着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街上众人只听得“啊!”的一迭惨呼声响起,几个刚刚闯入房中的县卒猛地从破碎的门窗中倒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在房外的栏杆上,破布袋一样的躯体被硬质木栏一档,随即软趴趴地跌落在楼台上再没了声息。紧接着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随即一个体形健硕的县卒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跌出房来,咚地一声撞断了一截木栏,直挺挺地从楼上掉了下来,“噗”地一声摔在韩奎马下。韩奎胯下坐骑吃这一惊,“灰秋秋”一声长鸣,两脚腾空人立而起,将猝不及防的韩奎猛地掀落马下。
韩奎惶惶然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看着摔落在身前的那名县卒七窍流血的惨状,一把将腰间的环刀抽了出来,披头散发地朝那县卒一阵乱砍,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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