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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求而不得今夜无眠

月在暮色浓淡处,王宫内外,一片肃穆。 她费尽心思去揣摩当下的每一个人,已经成了这些年的习惯。 阿枝不解嬴荷华的孜孜不倦。若说从前是因为秦灭六国的冗杂,嬴荷华身为公主担忧六国之人的算计,也还解释得过去。可现在,六国已灭,她仍旧不见喜色,反而越发深沉。 难道是因为张良吗? 陈平没有向沈枝隐瞒他去了栎阳见张良的事情。 并且密阁也早有消息,姚贾迅速找到了他。 姚贾并不知道嬴政根本没有告诉嬴荷华张良的所在。他还以为让陈平去栎阳查看情况是嬴荷华的首肯。 不管怎么样,他们得到答案是一致的——张良把在过去六七年间在秦国发生的一切都忘了。 姚贾说,手底下的秦国官员也试探过张良。他们以查清栎阳土地私产的名义要张良写明自己的父亲张平死亡的缘故。 “这……”陈平一顿。 姚贾摆手,他看了眼陈平,笑了笑,“放心,请让公主殿下也放心。张良面色无改,甚至落笔也都不加停滞。” 【先父久病不治,已于秦王政二十四年故去。奔逃离散之地,良散尽家财,幸与弟垣得此一方庭院良田,用以安身。】 他一个韩人默认用了秦国的纪年。 陈平的言谈之下,他知道的事实让阿枝也知道了。 “沈女使,你我同与共事。若殿下因私见张良一事,问罪于我。还望你与我求求情。” 纵然嬴荷华处理张良的事情时,阿枝并不在咸阳。 可阿枝并不感到丝毫的惧怕。 她是如此明白她。 沈枝看向陈平,“陈平先生,你并不了解公主。” 陈平惊愕了一下,有些不甘,“殿下有多少事我都清楚,而且很多都是我亲自去做的你可知道?你怎么这样说?” 她用他的才智,他要她给的前途。 陈平只将嬴荷华当成上级。 而沈枝不是。她觉得尽管陈平发自内心要以嬴荷华马首是瞻,可涉及到别的事情,男人只会共情男人。 陈平只看到张良所受之苦,只看到李贤备受煎熬,大多数时候,他鲜少觉女人承担的代价会比他们多。更何况,嬴荷华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尊贵的公主。 陈平处在封建的关系之下的时代,他这样想没有任何问题,但偏偏他是嬴荷华的幕僚,必定要他在往后彻底放弃这种想法,而且会有更多他匪夷所思的东西,不断的冒出来,要陈平也成为不同的那一抹光。 月色渐浓。 沈枝端着烛台,手上拿着银色的剪刀,刚要剪掉灯花。 “一会儿再灭。” “殿下。”阿枝提醒她,“您当要多留意自己的身体。明日一早您还要去参加王贲将军返朝的仪式。若大王知道您不按时休息,定要忧心。” “无碍。”许栀端起阿枝递到她手边的茶,馥郁的香气让她感觉很熟悉。“这是蜀地的茶?” “是。” “我这里早没有蜀茶,之前都送了王绾。” 阿枝道,“公主您忘了,是前几日陈大人送来的。” “他这人虽爱奉承我,但以陈平的俸禄断然买不起此物。” 阿枝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了。 “可能是出使于齐,后胜给的吧。”她自语,“我平日要喝药,蜀茶醇厚怕坏了药性。王绾倒是喜欢这个,好在他明日也要出席,送给他吧。明日,我也该问问他是否该执行他的台宫里面去,把后来所有的事都告诉她父王。 许栀很多次有这个想法。 但她知道,十五年的结局,残忍如斯,没有一个秦人能承受得起,何况嬴政本人。 阿枝见嬴荷华没说话,她看了案上还没漆封的竹筒,“那公主……这还要送出到李廷尉府上吗?” “送。” 想到明日,她心生一计,默默看着帛书焚灭在手间。 “陈平说得不错,天下统一在即,秦国之中切不能生出不睦之言。我与李斯当要和和气气谈上一谈才好啊。” 沈枝将之叠好放进竹筒里。 她的公主有那样多的事情急需处理,又如何能让张良在栎阳之事让她分心。 世人大多爱在初见之时叹谓一句‘有缘相逢’以表诚心所交。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缘不一定是好事。 譬如孽缘。 与其纠缠不休,两败俱伤,不如相忘于江湖。 沈枝吹灭帐灯,守在嬴荷华身边。 望着悬梁之上的帷幔,“再点一注沉香吧。”她蓦地开口。 阿枝指了博山炉。“公主?” 许栀点点头。 香一燃,带点儿木质桂香,阿枝望着她,她罕见的笑了笑,“怀清说这个在蜀地的销量就极好,能使不能入睡之人入睡,还没有什么副作用。” “说来,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若郑绸能做出来就好了,我让墨柒再画几张图纸,他总不会拒绝……” 沈枝不知道什么是照相机。不过,她经常提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年她也习惯了。 阿枝道,“之前先生虽然拒绝了火器,但公主其他的要求,墨先生都答应了。”阿枝温和一笑,“公主睡吧,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 听她嗯了一声,哪知她脑袋又转了回来,喃喃两句,“你也去睡吧,我可不想明天看到你有黑眼圈……点了香,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仿佛这才是她。 其实在邯郸的时候,那时候的嬴荷华纵然也心思深沉,可并非当今苦大仇深的模样。 阿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又看到她腕上那只为了掩盖伤口所戴的宽边金嵌红珊瑚镯子。 沈枝深吸一口气,合上殿门,只希望秦国统一这一天快点到来,希望齐国的玉玺立即被送到咸阳,这样她大抵就不会那么累,能够开心一点儿了。 殿外梅园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踏着月色而来。 薄雾之中,衣袍已经风尘仆仆,一看那就是奔波多日的疲态。 “公主可用了?” 阿枝嗯了一声。她知他说的是香。 商人是李贤,他说那是他在一个游医手里买的药方,又谴人苦费心思才制好,他今夜只是来取货款。 李贤没和别人说,他都快把各国的医书都翻烂了,药香也是他自己制的。 阿枝从怀里拿出一小袋子金片递给他。 “不想殿下出手还是这般阔绰。” 阿枝没兴趣配合李贤演戏,“不知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说话。 “鸽子是监察大人你放在芷兰宫的吧?” 李贤片刻一怔。也是,许栀身边的人,那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波诡云谲的风云之中,不聪明,没法活。 阿枝猜得很准。 哪里有什么从蜀地飞来的鸽子? 不过是李贤逮了放在树头的。 他被拆穿了也不窘迫,他看了看四周,昏暗阴沉的目光落到阿枝两步之外,却蓦地笑了笑,“几个月前,我曾跪在此地求她不要揭穿家父禁书之备。”他腰间的剑光在月色之下发寒,“如今,我不过是想要公主知道,想主动求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大人如何觉得求和的人不会是令尊?” 李贤笑笑,“若非公主铁了心要荀子入齐,齐人大概想不到离间之法。我想公主到底是觉得秦国君臣和睦是很重要。” “如此,大人想要蜀郡作为你的回折之地,实在痴人说梦。” “已至今地,公主殿下知道什么是真的后辙。”李贤说。 “什么意思?”沈枝不解。 李贤不答,“还望沈女使多加劝慰殿下,要她多多顾念自己。” 他说了往黑漆漆的殿深深一望,落到那个她还留着的一方月季花圃,眼神锋利起来,他攥紧了剑,转过头,目光幽暗,像是藏着无数的刀剑。 “沈女使,我想你和我都不希望她白白耗费精力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最后将自己折腾成劳疾。” “你放肆!” 他没再说话,转身往黑暗深处去。 “等等!” 沈枝叫住了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李贤眸光一沉,冷笑一声,“十年前我告诫她,不要让那个人到秦国来,那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人,奈何她偏喜欢自作自受。等着看吧,不久后,她就将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 沈枝蹙眉,“什么叫自作自受?!公主救了他和他家人的命,她保护他们在秦国六年的安全。公主这样宅心仁厚,是他背叛了她,绝不是公主的错。” “女使不也曾问过吕泽,为何要多管闲事去救赵嘉?”“这种不该有的善,便是错。” 沈枝道:“我从不认为吕泽救下赵嘉是错。我只恨他为什么轻视我。大人你又何尝不是因为殿下的仁善才活到今日?” “当年公主分明可以对你置之不理,她却用自己的血救了你。”“知道殿下怎么救你的么?” 他看到过她腕上的伤。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可他觉得那只是可怜他,她看他,不过是条可怜的哈巴狗而已。 “知道又如何。” 沈枝了然,她觉得李贤这人真是死鸭子嘴硬。 说他不喜欢嬴荷华,他又能费尽心思在外面折腾,为了撇清她能捅上自己几刀。 但他又非要让她费神,要所有人觉得他生来就是个疯子。 他上一辈子其实还挺正常的。而秦国的朝堂被法家训练后,不能太正常,太正常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譬如扶苏和蒙恬。 其实李贤后来才发觉。真正将法家思想中最阴暗的部分学到骨子里的不是李斯,而是赵高。 他们到死之前都没学会什么是真的恶,所以才会在狱中频繁的上书,以至于被更丑恶的恶所蒙蔽,令他们下场凄惨。 沈枝完全理解不了李贤这种行为逻辑。 她直言道:“为了你的命,她伤害了自己。殿下用的,还是大王让她保护自己的匕首。” “自她的是一早出于他手的东西。 李贤的医术何等高明。韩非喝下的假死药‘屏息’,他在十年就已经能够配出来。 药与毒,也是同源。 他笃定她是要救张良的,果不然,赵嘉的毒就派上了用场。 他不在场,咸阳发生的一切却无不在他的手里。 他保证不了张良会忘多久……一两个月、一辈子?还是和赵嘉的护卫一样、三年而已? 只是无论他多么运筹帷幄,有很多东西,他算不到。 比如许栀。 又比如张良。 甚至,他也小瞧自己的良心。 沈枝同他说了那么多,他本来要直接进到殿中去看看她。 月光透过她低矮的窗,她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之中沉睡,漫漫的光浮在她的脸颊。 她却睡得没有想象中那样安稳。 他的药不管用吗? 李贤微微蹙眉。 时隔多年之后,他又听到她在睡梦之中唤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这次,除了父王二字之外…… 上天就是要他听到,要他备受煎熬,锥心刺骨。 “……子,房。”她念。 所有的算计都僵硬、苍白。 他再不敢踏近一分。 他抬眼注视着燃着香的博山炉,山形雾绕。 他终于承认,一定有什么,是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他靠在芷兰宫的外墙,绝望的想,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这个季节的芷兰宫没有那么多漂亮的景色。 没有皑皑白雪上的踏痕。 没有春花。 没有金色的树叶。 只有蝉鸣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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