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他们赶到的时候,钟声已然停止,圆坛底下已经站满了很多人,为首的是荣圣帝,依次顺延下来,乃是文武百官与各宗室王爷。 方策站得颇为靠前,目光敏锐的他瞧见了路过的常安,不禁愣了一瞬,随后脸色又迅速恢复如初。 旁属的女眷们则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李弘整了整头上的帽子,朝着队伍女眷后方的位置指了指,常安瞬间心领神会,知晓这是让她跟在女眷那边,于是赶忙点点头。而后,两人就此分开,各自寻位站立。 整个祭坛之上人头攒动,但气氛庄重而严肃,无人胆敢出声言语,唯有那悠悠的弦乐轻轻奏响。 待到所有人都站定,祭坛再无人走动,通祭目光犀利,眼观八方,高声喊道:“仪式开始。” 霎时间,鼓乐之声如雷霆万钧,轰然奏响,十二座铁炉内同时点燃烟火,赞引官扯开嗓子高声唱赞,荣圣帝身着那明晃晃的黄色朝服,手持温润如玉的玉圭,谨遵古制,迈着庄重的步伐,走到主位之前。 他先是虔诚地跪拜一轮,从皇天大帝拜到列祖列宗,旁边的小太监将香点燃,然后递给皇帝,皇帝再次跪拜后,再亲手一一插入香炉,又庄重地回到拜位上,对着诸神行那三跪九拜的大礼。 文武百官们犹如整齐排列的白杨,齐刷刷地整齐列队,也行那叩首跪拜之礼。 等百官行礼后,骤然停歇,好似奔腾的江河戛然而止。 赞官声如洪钟,颂读着祭天的祝文:嗣天子域名,谨以俎馐牲醴为仪,恭昭天帝诸神之灵曰:“混沌初开,天地玄黄。神光之照,四极无遗。率土仰赖,永佑龙邦,祭祀大成,伏惟鉴歆 。” 祝文宣读完毕,宫人们轻手轻脚地上前撤下祭器里面的供品,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神灵。再将玉帛香祝文等一概都撤下来,荣圣帝亲手将祭祀的牲口、玉器、布帛、牲醴堆放在柴垛之上。 祭典按部就班地进行,内赞奏乐“太平之章。” 全场之人皆三叩九拜,虔诚地等待祭品燃烧。 等到祭品燃烧完毕,荣圣帝再率领各皇室子孙,文武百官,一同向着圆坛行那庄重的三叩九拜之礼。 鼓号再次齐鸣,声音响彻云霄,最后再将各种肉类、果酒赐予各个宗室臣下。皇帝起驾回宫,这场盛大的祭典终于落下帷幕。 圆台上的摆放没有近距离观看,但是从宫人们撤下来的食器、酒器等,其纹饰繁缛,制作精美华丽,由此可见,祭器在这场祭祀中扮演着无出其右的角色,而且这么一堆金灿灿的祭器摆放在一起,更像一座黄金山,视觉震撼十足。 随着人群退去,常安立在原地,隔着数十米看着这圆台,心中满是对这古老仪式的敬畏与感慨,那千年传承的厚重与神圣,仿佛将她心灵洗礼一番。 历朝历代,祭祀大典的仪式漫长而悠久,如今相隔几千年,没想到有幸亲身经历一次,不枉来此一趟。 方策被其他朝臣紧紧拥簇在中间,没来得及招呼常安一声,便被那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匆匆退了去。 李弘从前方走过来,来的时候披着大氅,现在才看到他今日装扮,阳光落在他肩膀上,给他悄然镀上浅浅一层璀璨金光,愈发衬得他面庞丰润、英姿俊朗。 再看他戴着帽子,顶端点缀着一颗亮晶晶的大珍珠,帽沿底边绣着小花纹,礼服是淡黄色的,前胸后背都绣着小金龙,四边是五色祥云,边袖都是波澜壮阔的海水纹,每一处针脚、每一道线条都透露着精细与华贵。 平日里看他穿白衣已然成习,现下看他穿这一身浅黄色的礼袍,英俊中平添了几分端庄跟威仪,那种皇家的贵族气扑面而来。 期待了很久的祭典,没想到就这样隔得老远匆匆一瞥,常安心有不甘,呆呆地望着圆台,回味着刚才的盛典场景。 李弘及步至前,见她这般怔怔出神的样子,心中便知晓她定是看得极不过瘾。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拉起她的手,朝着放置青铜器具之所行去。 到了西楼,他们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轻轻踏入殿门,入眼便是满满当当的青铜器具。 刚才最初看到的大鼎也赫然在其中,那鼎呈三足鼎立之势,高一米五左右,腹深一米左右,阔口鼓腹,下腹比上腹要大了一圈,肩部两侧设兽形耳,立于口沿之上并向外延伸,鼎身外壁雕刻夔龙纹,显得沉稳坚实。 殿内类似这个鼎的还有八个,个个都是璀璨的金黄色漆面。不同于我们如今在博物馆中所看到的那些斑驳陈旧的青铜器具,这些物件原先也都是闪耀着夺目光辉的金色,只可惜,由于时代的漫长流转,岁月的无情侵蚀,其表面渐渐地被腐蚀,那曾经的华丽与辉煌逐渐被掩盖在时间的尘埃之下。 九个鼎环绕殿内一圈,每一个都大小不一,全部都是三足大口腹类型,但是每一个都形态各异,有些是多只龙兽攀附其上,有些是一大幅的山水浮雕,纹饰不尽相同。 如此精湛的大鼎,其器型巨大,呈现出一种磅礴气势和恢弘的格局,这种视觉上的震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李弘指着介绍道:“天子九鼎八簋,这是礼制。祭天是祭祀之首,所以这些都要搬出去的。” 常安点点头,再走近点,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看看鼎腹内饰,发现每只鼎里面都刻有铭文,其字体饱满流畅,线条圆润完美,便好奇问道:“这里面铭文写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些洋洋洒洒很多字,有些只有一行字。” 李弘回答道:“每个鼎都刻有每个鼎的铸造日期,字少的,就是写着鼎的铸造年间。字多的,是歌颂历朝天子的功绩。” 房子的右侧,有一大横条桌子,上面放着尊、罍等青铜容器,底下是大尊的青铜面具、青铜人像等人形象器物。 常安如数家珍一件件看过去,搜索记忆中的那些器皿,这些器物形制多样,造型独特,堆放在一起,让人好像身处神像群,不由得内心恭敬起来。 置身于这满是青铜器具的殿内,常安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这么原始的黄金漆面的器具,它们原本是权力与荣耀的象征,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后世人只能凝视着它们那被腐蚀得斑驳陆离的模样,凭借着无尽的想象和推测,去探寻那隐藏在岁月尘埃中的秘密与故事。 这怎能不让人感慨岁月的无情和历史的沧桑变迁呢? 李弘知道,常安对这些青铜面具具有特殊的兴趣,于是他一个一个地介绍道:“通常,这些面具神像,一般祭祀都要抬出去的,因为他们是神灵的代表,能够传达神灵的旨意,也能将祭祀者的意愿传达给神灵。” 常安点点头,知道这些威严的神像是人们对神灵的崇拜跟敬畏一种具体化的表现,古代人们对神明膜拜,将神灵的样子想象得以铸造出来的,它表现出来的神圣跟威严,是不能用现代的审美目光来解读,必须带着一颗敬畏的心,才能体会感受到古代人民的宗教思想跟文化内涵,那是属于这个朝代的信仰跟文化。 摸着这散发金色光芒的青铜器,历史感透体而出,感受这沉甸甸的文化底蕴。 常安激动地热泪盈眶。现在手指触碰到的这些文物,几千年后被人发掘,却已成为历史。 之前在工作室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研究,这些文物从地下被人发现挖出,装载着厚重的历史跟当朝的期望,斑驳的铜绿,有种沧桑的历史味道。到今天,它就在近在咫尺。充满了历史的气息。 观赏了一圈,李弘道:“第一层是大鼎跟面具神像,第二层是放器具那些,你也要看吗?” 这来都来了,岂有不看之理,常安回首再看了一眼这硕大的九鼎,转身踏出门槛,拾级而上,去往二楼。 二楼比一楼小了一圈,四周都是长条横桌,沿墙是一系列的瓷器,中间桌子是各种器皿,数量种类繁多,有些造型古朴端庄,例如这个瓷瓶,高三十多厘米,通体施白釉,光洁无纹,看着很素雅顺眼。 而另一个瓷瓶,全身彩绘,盖覆斗行,顶端四周做水波行,两侧设环形耳,内外均涂朱漆金。各种款式的瓷瓶姿态不一,风格不一,有雕花,描绘、印花等工艺,构图生动,意到笔随,都是上品之作。 中间位置是一些比较贵重的玉璧、玉圭、玉璋等器物,样子精美,造型也各不相同,这些应该是皇上手里拿的,放在中间,被擦拭地一尘不染。 除此之外,还有青铜器具置于供桌左右两侧,种类之多,款式之杂,多不胜数。 如此多的文物宝贝,在这个朝代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一个个被保管得如此细致,可谁能想到,现在这么多的器物会因为王朝交替而在土里掩埋几千年之久,到后来的现代,又成了不解之谜。 不过常安走近了发现,有些器皿上面落了一层灰,有些也微微生了锈绿,看着就很有年代历史感,想起李弘说的祭天是祭祀之首,那为什么没有全部搬出去。 心里想着,顺嘴就问了出来,李弘释疑道:“一般来说,祭天都是比较隆重的,但每年皇室祭典所需的各类祭祀用品、祭器、款式及数量,都须严格按照礼制,各类各式的器具放在各个指定位置,祭器是成双还是单数,还有各式祭品也须符合规制,礼制繁琐细节繁多,具体,要看祭司那边的安排。” 原来是如此,常安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祭司可真了不起,这么多器皿,光名称类型就好多了,还有各种规格的祭品,各种礼节,大大小小,真非常人能记得住的。” 李弘忍住笑意道:“祭司了不起是不假,可是这些都有书籍记载,安排底下人去做就好,祭司负责监督跟操控,并不是他一人去做这些事。” 常安无谓地耸耸肩,讪笑着道:“哈哈哈,确实如此。” 刚才绕了一圈,将祭器全部看了一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这种集雕刻铸造绘画为一体的艺术,将中华文化的魅力充分表现地淋漓尽致。它们的存在,让几千年后的现代人叹为观止。 常安其实很想在此处多逗留一会,但门口的宫人候着,虽然没有催促,但明显在等他们出去后,好等待关门,这些毕竟是祭祀的用具,说不上名贵,但丢失损坏也是不敬神灵的一种。 快速将一概器皿收入眼底,只可惜自己对这些了解还不够通透,若是能深入了解探究,将来有机会穿越回去,说不定就能解开三星堆之谜了。 退出房外,两人并肩站在石栏边俯首望去,场上人流早已散去,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圆台,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跟常安静默地对望着。 心境平和地下了台阶,举目远望,整个平台空空如也。 此行此景,常安心里徒生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凉之感。 李弘拉了拉她的手袖,轻声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常安适才回了回神,又回头再看了眼圆台,算是跟这里的一切告别,下次再见,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了。 来此一趟,亲眼见识到这么多的青铜器具,也亲身经历了一次皇室祭典,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穿越不虚此行,常安心里暗暗想道。 回府的路上,两人各坐一侧,常安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个,今日,多谢了。” 李弘神情怪异地看着常安,有些不肯接受她的谢意,“你我之间有婚约在身,还需言谢这么客气吗?” 常安看着他忽沉下来的口吻,知道他想多了,便换了种轻松的语调道:“好啦,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今日早早接我去看祭典,这么辛苦劳累,我心里感激你的好意。” 李弘鼻腔里“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本王这几天可睡少了,那里又冷又怪闷的。”说完,不停地打着哈欠,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疲倦的小猫。 。 常安惊奇道:“啊?你这几天都是住那庙堂吗?那今早是还真的是特地赶来接我的。而不是绕道?” 李弘点点头,阖上双眼,懒懒道:“可不是吗?皇室子孙都是提前入住,一大早就要进香,完了才出来接你。” 原先以为李弘带自己来看祭典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自己看祭典一趟,李弘是折腾了一番的。 最是怕麻烦别人的常安此时心里怪不好意思,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便坐过去在他身侧,道:“那你靠在我肩膀上睡吧,到了我再叫你。” 李弘也不客气,歪头靠着她的肩膀。 不一会儿,马车里传出微微的呼吸声,看得出他真的是累极,颠颠簸簸地,竟也能睡得这么香。 马车继续前进,途中好几次李弘的头被颠簸地滑落,常安眼明手快地托住,到最后,调整个姿势,让他睡在自己的膝盖上,才不必时时要关注着。 极静又狭窄的车厢里,总让人的思绪飘远,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日子,从不适应到渐渐融入,自己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到达这里,也找不到回去之法。 这样得过且过地混日子,除了没有现代科技生活那样方便,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空闲之余,还是会想念钟清,想念现代的一切。 就这样任由思绪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辛武隔着帘子道:“王爷,相府到了。” 常安收回放空的思绪,伸手拍了拍李弘的胳膊,小声提醒道:“我到家了。” 李弘睁开朦胧的睡眼,看清自己以半倒的姿势睡在常安膝盖上,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懒腰,声音还带着困意道:“你下车小心些,年关将至,照顾好自己,到时候宫里热闹,我再带你去看,可好玩了。” 常安巧笑倩兮地一口应道:“好。” 自暗访内探回来,两人的相处越来越和谐,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了许多。越是接触,他就越是发现,常安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相处越久,便越觉得离不开她,从之前好几天见一次面,到现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弘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试探地问道:“冬天寒冷,我们见面的次数要少很多,不如等明年开春,我去上奏父皇,让礼部挑个好日子,我们把婚事办了,你觉得如何?” 每每李弘深情地将自己望着的时候,常安总怕他说出成亲的话,自己对于这个话题,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跟面对。 但是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如今李弘又当面提了出来,自己总是避而不谈不是长久之计,可若是嫁人,她又不甘心,有了牵扯,将来还如何回现代?总不能让婚姻束缚了自己的一生。 这么想着,常安心里又开始打了退堂鼓,悄悄拉开跟李弘之间的距离,眼神躲闪他热烈的眼光,吞吞吐吐道:“成亲乃是人生大事,我还没准备好,你可以再等等吗?” 李弘听出了她婉拒的意思,心中有些失落,他实在想不通,常安到底在惧怕什么,两人相处也融洽,婚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平时也不抗拒自己,什么话也乐意跟自己说。 可每当提起两人关系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她便开始怯缩,就像有一个无形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一直跨越不了。 常安看着他神色寂寥,心生出都是自己过错的那种感觉。 虽然成婚已成定局,自己垂死挣扎几次,说到底也是李弘在包容,若是他直接请命成亲,自己也是没法的事,现在自己又拒绝了一次,心里有点内疚。 于是略带愧意地说:“成婚是早晚的事,你看我们现在未成婚,却也时常见着,若是成婚了,恐有诸多烦恼,口角之争免不了,现下维持这样的关系,我觉得挺好的。” 李弘眼神更加落寞,苦笑着道:“你平时看着机灵,为何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总是避而不谈。人总不能因噎废食,我向你保证,若是成亲后有矛盾冲突,本王都会让着你,你根本无须担心这些。” 他说得情意拳拳,再说下去,常安生怕自己改变心意,于是便急急打住道:“你的意思,我会考虑的,一切等明年开春再决定吧。” 说罢,常安急急推开车厢门,三步做两步一溜烟跑进相府,头都不敢回一下。 留下李弘一人有些怅然若失。 也难怪李弘想不通,自己明明贵为王爷,身份无比尊贵,相貌也算拔尖,换做其他贵女都是趋之若鹜的争夺对象,怎么他在常安这里反倒不怎么吃香。 要知道他原本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讨个姑娘家欢心,比登天还难。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地平稳地过了两个月,期间李弘虽然有来找过常安几次,但两人对于成亲这事,都一致没有再提起过。 相敬如宾的日子,像极了好朋友一样,又因为有了一层未婚的关系在里面,使得两人关系又暧昧又迷离。 寒风瑟瑟,白雪皑皑。天气一天一天地寒冷,日子很快就到了过年时节。 古代的过年,特别是对于皇宫跟这些官员贵族,更是一桩非常隆重的大事。 相府向来不缺钱,过年的手笔自然阔绰,里里外外相府都装扮一新,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新年的第一天,方策带领全家前往庙宇烧香祈福,祈求国家繁荣、世族平安。 回来当天夜里,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着实又热闹了一番,不止是亲朋好友前来拜访,还有些官场同僚也来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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