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熙元年，五月初七，深夜。 谯城宫城内的原刺史府，中堂上，一片白幡，陈望的金丝楠木棺椁停放在后，前面是巨大的供台，上面摆满祭品。 鸠摩罗什率领众僧人的超度佛经声中，夹杂着凄婉悲凉的男女哭泣声。 已经两日一夜未合眼的太子陈何在太后、母后的劝导下，这才回去歇息，因为明日他还要主持三日大祭，并给父皇拟定庙号、谥号。 他和太子妃苻锦走后，紧接着大家又劝陈啸和宋王妃苻宝以及陈且走了，明日也是靠他们几个张罗主持。 待只剩下女眷们，鸠摩罗什念诵停止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他对褚太后、司马熙雯、王法慧、谢道韫等人道：“阿弥陀佛，二位太后、二位皇后，诸位女郎。” ——————题外话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 对于皇帝的妃子，当时的人们通常使用“女郎”这一称呼。 这种称呼不仅用于皇帝的妃子，也适用于其他社会地位较高的女性。 例如，在《太平广记》中就有记载，当时的人们在面对皇帝的妃子时，会直接称呼她们为“女郎”。 这种称呼方式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尊重和敬意，同时也体现了魏晋时期的文化和语言习惯。 ——————书归正题 褚太后问道：“大师有何事嘱托？” “那晚，陛下昏迷，小僧前来为他诊治，他曾有口头遗诏，嘱我告之诸位。”鸠摩罗什缓缓地道。 陈胜谯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红肿着，问道：“大师请讲，我们莫不遵从。” “明日陛下灵柩运往建康鸡笼山陈氏陵园后，请诸位离开谯城，前往江州的武陵郡居住，那里自有人接应。”鸠摩罗什合十道。 王法慧抽泣着道：“既然陛下有诏，我们自当前往，但两位太后年事已高，恐难以忍受这长途跋涉之苦。” “无妨，我信得过望儿，这么多年，他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颍川陈氏能有今日，非但躲过灭顶之灾，还取得了天下，都是他一己之力。”司马熙雯边擦拭着眼泪，边道。 谢道韫接着道：“陛下让我们去武陵郡必有其深意，我们都愿往。” 包括褚太后在内，众女纷纷应允。 鸠摩罗什合十道：“善哉，善哉，那诸位先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我继续给陛下做法事。” 众女起身，向鸠摩罗什道了晚安，退回到后堂。 鸠摩罗什又念了约莫一炷香多的时间，看看四下已经无人，走到棺椁前，敲了敲盖子。 陈望在里面推动盖子，露出一个身子的缝隙，撑住两边跳了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从棺材里面爬出来，轻车熟路。 第一次还是在三十年前广陵公府火烧天师道杜炅、孙泰和柳绮。 他向鸠摩罗什咧嘴笑了笑，看了看四周，见一个蒲团上放着一顶笠帽，于是快步走过去戴在头上。 然后头也不回，孑然一身，走下中堂，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翌日晨，辰时，东方欲晓。 谯城满城素白，家家户户都高挂白幡，白色灯笼，纸钱漫天，哀鸿遍地。 温玉大街两侧挤满了送葬的士绅百姓，密密麻麻，他们神情肃穆地看着用牛车拉着的金丝楠木棺椁，眼中充满了悲痛和哀伤，许多人已经泣不成声。 钟罄鼓钹齐鸣，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皇室成员，牛车棺椁后面是文武百官。 陈望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葬礼，不禁摇头苦笑。 这是他为东晋的家人们所做的最后一次事情。 江山自己打下来，给儿子们坐。 那世外桃源也找到了，给母亲、大娘、夫人们颐养天年，也不枉自己来东晋走了一遭。 他看着陈何，眼睛红肿着，但却并未掉泪，表情坚毅地看着前方，不禁心下怅然。 虽然何儿有诸多不是和弱点，但他终归是个忠厚老实听话的孩子，自己叮嘱他从今以后不许当着人的面流泪，他还真就不哭了，唉…… 儿子啊，愿你能听进为父的忠告，愿你有一天能突然通透起来，坐稳为父给你打下的江山社稷，流传百世。 他又看向后面边走边擦眼泪的陈啸、陈且，哭成了泪人的陈昉、陈吟。 陈胜谯和儿媳苻锦搀扶着大娘，另一个儿媳苻宝和阎蓉搀扶着太后老妈，缓缓前行。 王法慧、谢道韫、呼延珊、焦媄、阎清、薛璀，贺蔚低头边走边哭。 她们陆续从自己身前走过，后面的牛车过去，是满面戚容，泪流不止的陈顾、陈安、陈午、陈牛、柏华、朱序、裴堪、顾恺之等王公大臣。 再过后陈望看见了刘裕、刘毅、何无忌、孟昶、檀凭之、刘穆之等人，这些人却没有什么悲痛之色，不经意间，互相递个眼色，还有些窃喜之色。 陈望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帮小兔崽子，二弟，看你的了。 长长的送葬队伍过完，大街上的群众自发跟在后面出了西城。 西城门外已经搭起木质祭台，祭台上铺满白布，供桌上摆满祭品。 身穿白色麻布孝服的陈何一个人缓步走上祭台，谒者仆射给他递上了三炷香，陈何在手持香向西方拜了三拜，嘴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插在了香炉里。 然后，他转身，昂首走到祭台边，向着台下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上万王公大臣、士绅百姓沉声喊道：“今日起，朕继承先帝大统，年号延续龙熙元年，对先帝以示悼念！” 台下王公大臣，士绅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陈何抬手，接着喊道：“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声闻宣远曰昭；威仪恭明曰昭；明德有功曰昭；圣问达道曰昭；圣德嗣服曰昭；德业升闻曰昭；智能察微曰昭；德礼不愆曰昭；高朗令终曰昭；遐隐不遗曰昭；德辉内蕴曰昭；柔德有光曰昭！尊先帝为太祖，昭武皇帝！念兹在兹，昭示天下！” 听到这里，在一片哭泣声中，陈望把头上的斗笠向下拉了拉，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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