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铜镜,照着身上,乳白色缎面长袍,衣领袖口金丝海浪纹,足蹬牛皮履。 虽然说不上风姿俊美,但也不失身材挺拔,器宇轩昂,实实的翩翩佳公子一枚。 只是平日里嘴唇上面那黑绒绒的须毛不见了,略显的年轻了几分。 满意地放下铜镜后,又好奇地打开立柜门看了看,除了一些女人用的梳子、首饰、衣服、编织品外,有一把纸折扇。 陈望心想,魏晋名士,清谈玄学,诗词歌赋,怎么也得有个扇子。 于是,抄在手里,大踏步走出了房门。 出了门,是一个长廊,往前走还有一道门,推开后,眼前不由得一亮。 啊!这崇德宫竟是整个台城的最高处。 整个皇宫尽收眼底,大小宫殿错落有致,巍峨耸立,青砖黛瓦。 不时有宫人、宦官穿梭其中。 远处巍巍的覆舟山,横卧东南方,半隐半现在晨雾中。 东方一轮红日已经悬挂半空,光芒洒在各座宫殿之巅,红色和灰黑色瓦片融为一体,显得庄严肃穆。 陈望深深地吸了一口仲春的新鲜空气,慢慢地吐了出来。 心潮澎湃,喜上眉梢,不禁吟哦起来,“层台飘渺压城堙,倚杖来观浩荡春。” 边手摇折扇,向前走去。 来往的宫女、宦官并没有因他而停歇,好似习以为常,视若不见。 他走来走去,也没找到走出这里的门在哪。 欲待找人问问,又恐被人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只好装作闲来无事,来回溜达。 围着崇德宫转了大半圈,才看见崇德宫的大牌匾和下面的正门,于是迈步上了台阶。 走到宫门口,忽然听得里面有人的说话声。 于是,陈望放缓了步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正门外。 趴在门口,仔细倾听了起来。 “太后,事关重大,臣等拿不定主意,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来崇德宫,请您示下。”一个斯文而又恭谨的声音说道。 陈望心中不由得八卦起来,找褚蒜子拿主意,这会是谁? 于是撅起屁股,俯下身子,脸庞紧贴着宫门之间的缝隙眯眼看了进去。 中间座榻上端坐着昨晚那个绝色美妇,身穿刺绣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 雪白的鹅蛋脸上神色憔悴,又增添了几分忧愁,这是褚太后。 她的左边是穿黑袍龙纹,戴着珠帘的年轻人,虽看不清模样,但敢穿龙袍的,那一定是东晋制度倒是颇有些现今漂亮国的正副总统一般,无论如何得立一个皇储,以备不时之需。 而颇有江湖武侠豪迈性格的司马曦从小喜好舞枪弄棒,演习兵法,且从来不参与朝政,与世无争。 这么说这里面坐着的都是东晋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的董事局全体成员了。 董事会主席司马奕,首席执行官司马昱,名誉董事长褚蒜子,董事司马曦,还有一位是…… 只见司马昱剑眉紧蹙,长叹了一口气,“唉……”。 然后,不再言语了。 陈望心中不禁诧异,这位清谈领袖司马昱制衡桓温二十余载,明争暗斗,用尽一切办法尽力使桓温不得大展拳脚,竭力扼制荆州派的势力扩张,现如今怎么如此不堪了? 司马昱曾经启用了国丈褚裒,大名士殷浩、谢尚、谢万以及现在自己这个“父亲”陈谦来对抗桓温。 前四人都是清谈名士,让他们搞辩论比赛,他们可以辩上各三天三夜不停歇,但论带兵打仗,却是门外汉。 一一被胡人打的一败涂地,损兵折将。 尤其是褚蒜子之父大名士褚裒,在永和五年(公元349年)誓师北伐石赵。 创造了未经一战,带领十万大军从沛县千里逃到京口的历史纪录。 而且还扔下了跟随他准备南渡的胡占区晋人百姓,足足二十多万,抛弃在淮水北岸,尽遭追击而来的羯人屠戮。 此次北伐,褚裒甚至连石赵羯人的面都没见过。 只是前锋部队遇到埋伏被石赵大将李农围歼,他就撒丫子跑了。 跟桓温斗了一辈子的司马昱,如今明显是胆怯了。 只见褚太后轻启朱唇说话了,那吴侬软语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般舒缓,又如莺啼鸟啭般清脆,像一只小手在搔弄着人的心房。 “琅琊王,莫要焦虑,为今之计应先派一重臣携名医火速赶往洛阳,救治太尉,稳定民心,再听取太尉的意见,由他或者朝廷派人查办柏杰一案。” 一席话简洁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陈望心中暗叹,唉,一个国家的大事,一般大老爷们竟要让一女流之辈来决定。 但转念又一想就明白了。 皇帝和司马昱这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们不敢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怕引起桓温的不满,只好让褚太后来出这个头。 皇帝和司马昱还有末端坐着的年轻人一头。 只有司马曦兀自嘟囔着,“这一查又不知得何年何月了,可惜了,我大晋又损一能臣干吏。” “武陵王,”褚太后又道:“熙雯那边来书信了没有?太尉的病情到底如何啊?” 司马曦在座中略一躬身道:“禀太后,前日接小女来信,唉,陈谦他,他昏迷不醒,每日只勉强进一些米汤,口中偶尔念叨着世海兄……徐州……” 褚太后沉默了,朱唇有些颤抖,银牙紧咬着竭力不发出声响,洁白的鹅蛋脸上由于激动泛起了红潮,那清澈的杏仁眼中竟有些水迹…… 看的陈望不由得呆了,太后对我父亲真是关怀备至啊,若无深厚的友情,不可能是这样的。 “谯王……”褚太后朱唇有些颤抖着道:“你,你,不行你走一趟洛……洛阳吧。” “哦,哦,”坐在末端的年轻人并未有思想准备,略显惊愕地抬头看着褚太后,支吾道:“禀太后,臣愿往,只是……” “谯王?”陈望自言自语道:“这是司马恬喽,看来今天也是他们司马家的家庭会议。” 只见几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司马恬,听他的后话。 “只是……”司马恬斟酌着道:“微臣虽曾在太和元年(366年上本书讲到过)代天宣慰谯郡,亦当面聆听过太尉教诲,但如此重任,微臣自感资历尚浅,恐难以稳定四州局面,有负圣意啊” 一时间,大家默不作声,承德宫正殿上一片沉寂。 是啊,司马恬并无骄人业绩,关键他还不是司马家的近枝。 若去了洛阳,无法应对江北无主的复杂局面,更何况陈谦麾下的骄兵悍将们怎能信服这么个菜鸟? 司马恬抬头看向了司马曦,又道:“不如烦请武陵王殿下亲自去一趟,您还是太尉之岳父,且德高望重。” “呃……这个这个……”司马曦一时语塞,犹豫起来。 陈望心道,是啊,去了洛阳后,第一得代我那父亲陈谦主持长江以北四州的大局,第二还得彻查柏杰之死,把桓温查出来也不好,不查出来怎么向天下人交代?毕竟柏杰是朝廷重臣,影响深远啊。 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感到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身体前倾,双手不由自主扶住宫门。 只听“咣当”一声,猝不及防的陈望随着这股重力破门而入,双脚绊在一尺多高的门槛上,一个狗啃泥四肢张开,趴着摔进了宫内。 陈望心中大忿,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小朋友掩嘴笑着跑了。 “大胆!何人敢在宫外偷听!”只听司马曦粗着嗓门吼道。 陈望双肘尴尬地抬起了头。 还好,自己趴在地上时头是向上扬着的,没有磕着下巴。 随即,他赶忙站起身来,还不忘捡起了旁边的折扇。 “望儿!” “陈望?” 几个声音惊呼了起来。 陈望手抚着隐隐作痛的膝盖,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场。 “望儿,没有摔伤吧?”褚太后一脸关切地问道。 “没,没,太后好……”陈望羞得满面通红,支吾道:“参见太后。” “望儿,我刚要去看你呢,你怎么起床了?”褚太后又问。 “回,回太后,我,我已经没事儿了,刚刚路过这里,不知被谁一把推了进来。”陈望支吾道。 “定是我那俩逆子,顽劣不堪,回去定当责罚。”司马昱有些抱歉地对褚太后道。 “不必,小孩子之间玩闹嘛。”褚太后俏脸含霜,颇有些不满地淡淡地回道。 陈望的突然到来,令大殿的沉闷气氛暂时缓和了下来。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陈望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虽然这是代表着东晋王朝最高级别的皇室成员内部会议,但毕竟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 二十出头的人了,没经历过,但书本和影视看过不少了,尤其这还是个自己研究过的朝代。 暗自道,莫慌,莫慌。 定了定心神,陈望复又跪下,向着司马奕叩首道:“参见陛下。” “起来吧。”司马奕冷淡地挥手道。 陈望一看就知道,司马奕一直未曾开口,他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个事关东晋王朝生死存亡的议题上。 陈望站起身来,又对司马昱、司马曦、司马恬依次施了礼。 “望儿,我们在研究朝廷大事,你回去歇息吧,刚刚痊愈,不得乱跑啊。”褚太后依旧是关切而又耐心地嘱咐道。 陈望依稀觉得褚太后对自己有些像现实中的母亲口吻,心下感动,连连点头。 又团团一揖,正欲转身离去。 忽听司马曦说道:“你等等。” 陈望有些拘谨地立在了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马曦转头又看向褚太后躬身道:“太后,他乃陈谦长子,如今陈谦病重,是不是该让他去洛阳看看……” 不等褚太后回应,司马昱跟着点头道:“也好,父子二人已有数载未曾谋面,这或许对陈谦病情会有益处。” 司马恬紧跟着符合道:“是啊是啊,太尉思子心切,见到陈望定能精神大振的。” “嗯……”褚太后抿着嘴唇,沉吟起来。 良久,她美目顾盼,看向司马奕,柔声道:“陛下之意呢?” “也好,也好,请太后定夺便是。”司马奕随口道。 陈望心中又是暗笑,一帮大老爷们,决断找女人不说,北上边陲还让个小孩子去,也真是窝囊到家了。 但接下来复又一阵紧张,去洛阳见父亲,这个这个,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田孜口中描述的一定是个胡子拉碴,脾气暴躁,虎背熊腰的大将军。 “好吧,不过……”褚太后沉吟着低头思忖了良久,忽又想到了什么,“那也得找个德高望重的大臣跟他一起啊。” 大家沉默了片刻后,司马恬奏禀道:“微臣想到了一人。” 几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他。 “光禄大夫,五兵尚书王蕴是适合的人选。”司马恬看着眼前桌几上的茶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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