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本想进来回禀,齐国公已喝了安神药,刚刚歇下。刚从屏风一侧转过来,就看到小夫妻两人满心满眼的都是床榻上的郡主娘娘。郡主半靠在世子的肩上,大娘子则坐在一旁,一手端着药,一手持着勺子小心的给郡主喂药。 进来的脚步顿住,她暗自想着,比起自己这个仆人,郡主醒来见到世子和大娘子如此更感到欣慰吧,世子爷的婚事安定下来,主子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想到之前世子和主子闹到以命相逼的地步,如今母子二人心结尽解,大娘子又是个温和伶俐的姑娘,难得的是待人一片赤诚,没有弯弯绕绕,倒是和主子意外的合拍。 想到此处,林妈妈不禁抹了抹的眼角的泪,以后世子和大娘子琴瑟和鸣,再生几个小娃娃,府里还是太冷清了些,主子日后便可含饴弄孙,到时候心情舒朗了,这病自然就好了。 “元若,明日你还要上朝,先去休息吧,母亲这儿,我守着。” 齐衡将房间里的美人榻移到床边,把如兰拉到榻边坐下,“胡说,床上躺着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哪有儿媳妇在这儿守夜,我这个做儿子的回去睡觉的道理。” “听话,你先在榻上休息,等后半夜我守不住了再叫你” “诶,”如兰忍不住辩驳他,“你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我先守着母亲吧。” 齐衡佯做生气道,“盛如兰,你再这样我们就都别休息了,一同守着母亲吧。” 谁知如兰一听此言立马坐起身来,“是该这样的,你一个人照看母亲我也不放心,风寒夜里最是容易发热,我在也方便些。” “元若哥哥,”如兰将元若也拉到美人榻上坐下,“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可是母亲这样病着,你在旁边守着,我也睡不安稳的。” “好好好,听你的,我们一同守着母亲,”齐衡将如兰搂在怀里,“不过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歇会儿,别硬撑着。” 昏黄的烛光下,他们二人坐在美人榻上,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床榻上的人,生怕母亲有任何不适。 分明是最亲近的夫妻,可偏偏看着很是有些生疏。他们成亲以来,除了床帏之事,行周公之礼,其实很少靠的这样近。 屋内静的仿佛能听到蜡烛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感觉到身侧之人似是有些累,微微直起了身子。齐衡转头看着如兰,轻声道“累了就先休息会儿。” “没有,我,我就是觉得太安静了,有些不适应。”如兰不好意思的一手掩着嘴,靠近齐衡耳边轻声应道。 “那,那我们说会儿话吧,”齐衡感觉到耳边她的呼吸声,不觉也坐直了身子。 “哦。” 如兰看了看齐衡,又看了看床榻上的母亲,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才又开口,“元若哥哥,我发现其实你和我二哥哥挺像的。” “啊?”齐衡困惑不已,自己和长柏并无亲缘,再说,长柏自小板正严肃,自己和他哪里像了? “不是说你们的长相,”如兰似是知道齐衡在想什么,连忙摆手道,“我是说你们各自的母子亲缘其实很相似。” “你也知道,我二哥哥自小便用功读书,长相性格都像极了我外祖父,但是我母亲呢,自小在乡下长大,诗词文章并不精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说到此处,如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齐衡,“反而对府中庶务,管理中馈很有一套,你不知道,我母亲其实很会做生意的,我们家能在汴京城里立足,过的还不错,光靠我父亲的俸禄,能做成什么事啊。” 齐衡对此很是赞同的,即便是他,也听母亲提起过岳母管家理事的才能。他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如兰的腿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啊,我二哥哥和我母亲所想所做的就是南辕北辙,二哥哥整日想着读书,想着匡扶天下,而我母亲呢,能想到的,能为二哥哥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说着说着,如兰低下头来,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我知道,其实二哥哥之前也是看不上母亲的,觉得母亲不敬祖母,觉得母亲苛待了林小娘,觉得母亲为他做的那些细小的琐事微不足道。可他不知道,母亲其实空顶着大娘子的头衔,在府里过的却也并不如意,他也不知道,母亲为他做的,已经是母亲能想到的能为他做的一切了。” “一直到前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二哥哥才明了后宅的事情,才明白母亲对他,对我和大姐姐的一片慈母之心。” 如兰抬眼望着齐衡,“元若哥哥,其实有时候我们做儿女的觉得父母不理解我们,一直管教我们,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可是,我们又何尝了解父母呢?不过是母不知子,子不知母罢了。” 齐衡听闻此言,猛地一震,轻声低喃着,“子不知母,子不知母。” “少时读史记,戾太子乃汉武帝之长子,孩提时便立为太子,本父子情深,便是因为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子弄父兵,最后刀兵相见,血流成河。” “却原来,我也是当局者迷啊。” “子不知母,子不知母,我空为齐国公的世子,自小受父母庇护,不知稼穑之苦,不懂民生之艰。那时候,觉得母亲对我的管教,对我婚事的控制,对我生活的掌控,就是天大的事,可我却忘了自己身为齐国公继承人的责任,忘了旁人眼中赫赫国公府,在皇权之下也不过蝼蚁,忘了母亲对我严加管教之下的一片爱子之情。” 他将如兰的手握在掌心里,好似有了莫大的勇气,才敢直面那个自己可能早已明了但却不敢承认的事实,“之前种种,我和荣飞燕的婚事,我和明兰的不及而终,都怪罪在母亲身上,其实想想,若是我从一开始就能立的住,就能担得起自己的责任,若是我不必依傍齐国公府就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母亲又怎么会将我当做孩子,又如何会干预我的决策呢”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无能,不得不依靠家里,却又总想着要自由,总觉得母亲不是在爱我,而是在害我。” “呵呵呵,”齐衡苦笑,“如兰,你说的对,我和二舅兄确实很像,身为人子,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想要的,却忘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有母亲在背后支持。没有岳母大人管理中馈,治家理事,二舅兄如何能安稳读书以高中。没有母亲和齐国公府的护佑,我又如何能优哉游哉长至此不知人间烟火的模样。” “元若哥哥,古人不是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吗,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如兰回握住齐衡的手,“如兰自小比较笨,但却懂得,不会东西用心学自然就懂了。以前我们不懂的事情,之后用心的学,用心的和母亲相处,自然也就懂了。” 夜已深,王大娘子刚要休息,竟见长柏从门外进来,急切起身,“我儿,可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现在来了。可是朝云?” 长柏连忙过去扶着大娘子,“母亲,无事。” “无事?那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这,”长柏总不能说是突然想起母亲了,便来看看母亲吧,“呃。”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不是朝云,难不成是如兰?”大娘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长柏,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吧这闷嘴葫芦锯开。 “没事,如兰也没事,是,是朝云说,这几日天寒,您就别每日过去了,您的身子才刚好。” “好好,母亲知道了。”她把长柏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傻孩子,这还值当跑一趟,快回去吧。” “是,儿告退。” 大娘子看着长柏的高大的身影,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自己怎会不知,“柏哥儿,朝云有孕在身,有什么事情,你多让着她些,别惹她生气,女子有孕最是难熬。” “是,儿子知道了,会好好照顾朝云的,您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以后还要给我们带孩子呢。”长柏继续往前走,不敢回头,怕母亲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长柏突然很想问,那您呢?您怀孕的时候父亲让着您了吗?可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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