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周围一片汪洋,水面距城垛口仅有数板,城墙多处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不住。众将心慌,齐来告曹仁曰:“今大水淹城,非人力可救,趁敌军未至,可乘舟夜走。”曹仁忙令备船。满宠谏曰:“不可。大水骤至,岂会持久?不出十日,必然自退。今关羽未下樊城,已分兵稍至郏县,其所以不敢挥师北进者,忧樊城袭其后也,我若弃城而走,黄河以南非魏王所有矣。愿将军固守樊城,以为许都屏障。”曹仁起身拜谢曰:“非伯宁赐教,险误大事。”遂骑心爱白马上城,聚众将起誓曰:“仁受王命,保守此城,决与樊城共存亡!”言毕亲自斩杀白马,推入水中。曹仁溅泪大喝曰:“再有言弃城者,与白马同!”众将奋然曰:“我等愿拼死坚守!”曹仁命城上多设弓弩,昼夜严防。百姓担土搬石,加固城墙,不数日,水势渐退。 大水退去,关公一面令关兴往成都报捷,一面领兵攻打樊城。马到北门,关公扬鞭喝曰:“尔等鼠辈,不早来降,更待何时?”曹仁在敌楼上,见关公只披护心,斜袒绿袍,即令弓弩手一齐放箭。矢如飞蝗,扑面而至,关公勒马急回,右臂中箭,翻身落马。曹仁大喜,急忙引兵杀出,被关平迎面杀回。 关平救父归寨,拔出臂上箭,箭头有毒,右臂青肿。众将与关平商议曰:“公中毒箭,不能再战,不如回荆州调理。”于是,关平引众将入见关公曰:“父亲右臂中箭,恐难临敌,众议可暂班师,回荆州调治。”关公曰:“取樊城就在眼前,下了此城,即可长驱大进,直捣许都,岂可因小伤而废大事乎?”关平与众将默然而退。 箭疮调治不愈,众将四处寻访名医。忽一人自江东驾小舟而来,直至寨前。门军通报,关平出寨迎接。见来人方巾阔服,肩挎青囊,清风和惠,慈目善眉。来人自言:“我乃沛国谯郡人,姓华名佗、字元化,闻关公天下英雄,臂中毒箭,特来医治。”关平曰:“莫非昔日医周泰者乎?”华佗一笑曰:“然也。”关平大喜,延请华佗入见关公。 时,关公因臂痛与马良对弈,以分其心。入见礼毕,华佗请观箭疮。关公袒衣伸臂。华佗曰:“此乃毒箭所伤,箭毒乃乌头,已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废矣。”关公曰:“如何治之?”华佗笑曰:“某自然有医治之法,但恐将军惧耳。”云长笑曰:“关某视死如归,有何惧哉?”华佗曰:“须立一柱,上钉大环,臂穿环中,以绳牢系,然后以布蒙目。我以尖刀开肉至骨,刮去骨上之毒,用药敷之,再以线缝合创口即可。”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须柱环?”遂饮酒数杯,一面仍与马良对弈,一面伸臂令华佗医治。 佗取刀在手,使一人捧盆于臂下接血。华佗曰:“佗要下刀,关公勿惊。”关公曰:“任你医治,关某非惧痛者也。”佗乃下刀,开口数寸,割去腐肉,直至见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帐上帐下皆掩面失色。关公饮酒对弈,神色如常,全然不意。须臾,箭毒刮尽,以线缝合,敷上药,医治完毕。关公即从座起,笑谓众将曰:“此臂伸收如故,丝毫不痛,先生真神医也。”华佗曰:“某行医一生,未见如此淡然者,关公真神人也!”过数日,关公疮愈,宴待华佗。佗曰:“公箭疮虽愈,然仍须爱护,切勿用力,百日后,平复如故。”关公以黄金百两谢之。华佗曰:“佗闻关公高义,天下英雄,故不远千里,特来医治,岂为谢金乎?”坚辞不受。华佗留药一贴,以敷创口,遂拜辞关公,飘然而去。 云长水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华夏震惊。曹操闻报愕然,忙聚文武商议曰:“孤,素知云长英雄盖世,今统荆襄,如虎添翼,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锐不可挡。若其挥兵直抵许都,奈何?不如迁都,以避其锋。”司马懿谏曰:“不可。七军尽殁,虽为大败,然天下格局未改,今若迁都,人心浮动,大河以南不保矣。目下,孙、刘失和,云长做大,权必不喜,魏王可遣使东吴,令孙权偷袭云长之后,许诺事成,以江南之地封权,如此,樊城之围解矣。”主簿蒋济曰:“仲达之言是也,东吴久窥江汉,此计必成,魏王不必迁都。”曹操素忌司马懿声望,喟然叹曰:“于禁自兖州随孤,已三十年矣,岂料临危,反不如庞德。”又曰:“一面遣使东吴,一面须差一大将,兵拒云长。”言未毕,阶下一将闪身出曰:“某将愿往!”操视之,乃徐晃也。曹操大喜,即点精兵五万,令徐晃为大将,吕建为副将,克日起兵,前至阳陵坡屯扎,遏拒关公。 使者至建业,吴侯孙权见操书,欣然应允。使者辞归,孙权遂聚众商议。张昭曰:“近闻云长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曹操欲迁都以避其锋。今樊城势危,操遣使求救,许下海口,我料事平之后,其必反悔。”权未及言,忽人来报:“吕蒙自陆口而来,有要事面启。”孙权召入问之。吕蒙曰:“今云长兵围樊城,可趁其远出,袭取荆州。”孙权曰:“今曹操无暇东顾,我乘机北取徐州如何?”吕蒙曰:“今樊城势危,许都震动,曹操的确无暇东顾,徐州兵马空虚,若主公欲取,兴兵可下。然,其地利陆战,不利水战,纵然得之,亦难保守,不如先取南郡,全据荆州,再作别图。”孙权笑曰:“我欲据江汉久矣,前言不过相试耳。子明速回陆口,谋划袭取荆州,本侯随后起兵。”吕蒙拜谢,星夜而还。 吕子明回到陆口,忽细作来报:“沿大江上下,每二三十里,建一烽火台,且荆州城中,兵马整肃,严防以备。”吕蒙大惊曰:“如此则难图矣。我已在吴侯面前进言,如之奈何?”寻思无计,乃托病不起。消息报入江东,孙权不悦。陆逊进言曰:“以逊所料,吕子明之病乃诈耳。”孙权曰:“伯言既知是诈,不如以探病为由,前往一窥其因。”陆逊领命,即日起程。 逊至陆口,见吕蒙果然面无病色。陆逊曰:“逊奉吴侯之命,来看子明贵恙。”吕蒙卧榻曰:“病体不支,有失远迎。”陆逊曰:“吴侯以重任相委,将军不乘时建功,却空怀郁结,何也?”吕蒙目视陆逊,良久不语。逊又曰:“我有一方,能医将军之病,不知肯用否?”吕蒙屏退左右曰:“伯言既有良方,请早赐教。”陆逊笑曰:“将军之病,不过荆州兵马整肃,沿江建有烽火台耳。”吕蒙大惊坐起。陆逊曰:“逊有一策,可使沿江烽火台不能举火,荆州之兵自撤其防,如何?”吕蒙大喜,忙下地谢曰:“伯言之语,明澈肺腑,愿闻良策!”陆逊曰:“关公虽为盖世英雄,却素来性傲,今所以严阵以备者,盖因将军也。将军可趁此称病之机,辞去陆口统兵之职,以与他人。接任者以卑微之姿,溢美之词,献好关公,以骄其傲,关公必撤荆州之兵,以向樊城。荆州无备,则可用一旅之师,乔装打扮,溯江而进,奇袭荆州,大事济矣。”吕蒙闻言大喜,深礼谢曰:“伯言之计,真妙策也!”遂称病重,上书辞任。 陆逊连夜顺江而回,见了孙权祥言其事。孙权大喜,即召吕蒙回建业养病。吕子明回到江东,入见吴侯。孙权曰:“昔日,公瑾荐子敬,子敬又荐卿,今卿亦须荐一才望兼隆者,以担陆口统兵之任。”吕蒙曰:“陆伯言胸藏韬略,虽年轻名浅,正可使关公疏备,若用名望重者,关公必加提防,于事不利。”孙权大喜,当日即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镇守陆口。陆逊拜曰:“逊年轻学浅,难当此任。”孙权曰:“子明保举,必无差错,伯言勿辞。”陆逊即叩接印绶。 陆伯言赶至陆口,即修书一封,选名马、异锦,遣使一人,前往樊城进献关公。关公在樊城按兵不动,休养臂伤。忽报:“吕蒙病重辞任,孙权拜陆逊为将,代镇陆口,今其遣使,赍书礼来见。”关公顾众人曰:“孙仲谋用孺子为将,可见江东无人矣。”乃命入见。使者趋步入帐,不敢仰视,伏地拜曰:“陆将军素来敬仰关公英雄,今特献书礼,乞求两家永好。”书信呈上,关公览阅。书中笔意恭敬,言词溢美,关公绰髯大笑,命人收下礼物,宴待来使。关公举杯谓众将曰:“荆州无忧矣。”使者回到陆口,见陆逊报曰:“关公见书大悦,遂无东顾之忧。”陆逊大喜。 不旬日,细作来报:“关公尽调荆州兵马北上。”陆逊遂差快马,星夜飞报江东。吴侯见报,急召吕蒙议曰:“今云长尽调荆州兵马去攻樊城,卿可袭取荆州矣。此战,子明与我弟孙皎,一同领兵如何?”孙皎,字叔明,乃孙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吕蒙曰:“主公以为蒙可用,则独用蒙,以为叔明可用,则独用叔明。昔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事虽决于公瑾,然程普因位居瑜下,颇不相睦,后见公瑾之才,方敬服。今蒙之才不及公瑾,叔明之尊又胜程普,若同领兵马,必不能相济,望主公明裁。”孙权遂拜吕蒙为大都督,总领兵马,命孙皎为督粮官,供应粮草。吕蒙亲率精兵三万,大船八十只为前部。令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七员大将,各引一军,随后跟进。飞马一书先报陆逊,大军浮江,次第而进。 汉时服制,仕卿彩服,寒士褐衣,百姓素衣,所谓白衣者,乃无色素衣也。吕蒙领八十只大船,进至寻阳江面,即令三万精兵,尽伏于船舱中。吕蒙与诸将扮作商贾,皆穿白衣,昼夜逆进。船至荆州水面,皆靠北岸停泊。烽火台上守军,上前盘问。吴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风起,暂避江边。”遂将财物,酒肉送与军士。军兵大喜,相聚痛饮,任大船停泊。时至二更,船舱中精兵齐出,将沿江烽火台上官兵,尽数拿下,不曾走脱一卒。信号发出,江东战船长驱大进。 吕蒙与众将商议曰:“前至公安,此城如何可下?”话音未落,一人昂然曰:“不费江东张弓支箭,某凭三寸不烂之舌,去说公安傅士仁来降。”众视之,乃虞翻,虞仲翔也。虞翻曰:“关公性傲,轻慢士绅,傅士仁心怨久矣。某自幼与其交厚,今以利害说之,其必开城而降。”吕蒙大喜,即命虞翻前往。 虞仲翔夜至公安城下,见城门紧闭,叫城不开,乃将一书射上城头。傅士仁见书,即命放入。二人相见,虞翻说吴侯宽宏大略,礼贤下士,关羽难容将军,今东吴大兵已至城下,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傅士仁即取印绶,同虞翻出城献降。吕蒙大喜,置酒款待,许于吴侯驾前,重加保奏。傅士仁拜谢。吕蒙曰:“糜芳与公交厚,烦请往南郡招其归顺,此又是大功一件。”傅士仁爽然领命。于是,吕蒙调拨人马,驻守公安。遂连夜起帆,杀奔江陵。 糜芳镇守南郡,忽闻东吴大兵杀来,公安傅士仁已降,惊慌无计。忽报:“傅士仁引数骑叫城。”糜芳令开城放入。一见傅士仁,糜芳急问详情。傅士仁曰:“非我不忠,奈何势逼形迫,独木难支。关羽素轻我等,我已降吴,将军亦不如早降。”糜芳曰:“我兄弟二人久事汉中王,且与其有亲,岂忍背之?”傅士仁曰:“城中无兵,今已途穷,不降奈何?”正犹豫间,忽人入报:“关公军差至。”糜芳迎入。来差曰:“关公有命,江陵、公安各押十万石粮,送至军前,如有迟误,必按军法!”糜芳顾傅士仁曰:“城将被围,如何送粮?”军差闻言惊愕。傅士仁忽拔剑,杀死军差。糜芳大惊曰:“为何斩杀公差?”傅士仁曰:“关公此举,意在杀你我二人也,我等岂能坐以待毙?将军今不降吴,它日必被关羽所斩!”正话间,小校飞报:“吕蒙率大军杀至城下!”糜芳惊慌,乃与傅士仁出城而降。吕蒙大喜,接了印绶,提兵而入江陵。 吕蒙出榜安民,布谕城乡一切照旧,所有大小官吏,仍为原职。又传令三军:“如有妄杀一人,擅取一物者,立斩!”一面将关公家眷别宅另养,不许他人打扰;一面差人飞报吴侯。一日大雨,吕蒙引数骑冒雨巡查。忽见一卒,取民箬笠以盖铠甲,吕蒙喝令左右拿下。问之,乃吕蒙同乡。吕蒙曰:“你虽我同乡,然法不徇情,军令既出,当按军法。”兵士泣告:“小人取笠盖铠,非为私用,望将军能念同乡之情!”吕蒙曰:“我亦知你是为护官铠,然毕竟是擅取民物。”遂叱左右,推下斩之,枭首号令,传示三军。号令已毕,吕蒙收其尸,泣而厚葬。自此三军震肃,道不拾遗。吕蒙又慰老扶贫,笼络人心,满城皆服。 荆州治中潘浚,字承明,武陵郡汉寿县人。潘浚为官正直,见事中明,乃当世名士,玄德领荆州,用为治中。吕子明袭取江陵,官吏皆降,惟潘浚绝食闭户不出。吕蒙亲往拜见,不理。是日,孙权引众至荆州,吕子明出郭拜迎,详陈其事。孙权不入州府,先往潘宅,潘浚仍躺卧不理。孙权进前,扶浚坐起,亲拭其泪,善言宽慰。潘浚大哭一场,乃降。孙权命其仍为治中,统领州事。 孙权放于禁归操,大赏三军,设宴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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