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升座,一州众官皆拜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玄德亲自登门拜请,恩礼难拒,二人洒泪归顺。孔明谓玄德曰:“一国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乃设宴为刘璋饯行。刘璋佩振威将军印绶,携合府上下,登车赴公安。 刘备自领益州牧,大封文武: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吴懿、费观、彭羕、卓膺、李严、雷铜、吴兰、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等六十人,俱皆擢用;诸葛亮为军师,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关平、吴班、周仓、廖化、马良、马谡、伊籍、蒋琬,及荆州其他文武,皆有升赏。又遣使赐云长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玄德杀猪宰羊,犒饷赏士卒,开仓赈贫,大赦牢狱。一时,普天同庆,军民大悦。 西川既定,玄德欲将无主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西川人民,久遭兵乱,田宅多空,今当还与百姓,令其安居复业,不宜夺之为私赏也。”玄德大喜,听其谏。孔明拟定治国法典,律条严明。法正进言曰:“昔日,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减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向者,秦法暴虐,万民皆怨,以致社稷土崩,是故,高祖以宽仁宏济,遂得天下。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刑法不立,上陵下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我今治之以法,法行则知威,限之以爵,爵加则知恩,恩威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着矣。”法正拜服。自此,军民安堵,四十一州县分兵镇守。 法正为蜀郡太守,昔日之一餐之德,睚眦之怨,皆快意而报。或告玄德曰:“孝直太横,宜稍斥之,以免损主公名望。”孔明谓玄德曰:“主公守荆州时,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赖孝直为辅翼,遂翻然翱翔。今,何必阻孝直,使其不能略行其意耶?”遂不问。法正闻之,亦自收敛。 忽关平至,拜呈云长书信曰:“父亲闻马超武艺过人,欲入川一比高低。”玄德惊曰:“若如此,荆州空虚,曹操、孙权有可乘之机矣。”孔明笑曰:“无妨,亮作一书,云长必罢此意。”关平回到荆州,呈上孔明书信。关公观之。书略曰:“闻将军欲与孟起一比高下。以亮度之,孟起虽勇烈过人,乃黥布、彭越之辈耳,可与翼德并驱,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公坐镇荆州,任重千钧,倘因入川,致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云长观毕,绰髯笑曰:“知我者,孔明也。”遂罢入川之意。 东吴孙权,闻玄德已并西川,乃与张昭、顾雍商议曰:“刘备承诺,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其既得巴蜀四十一州,须遣人索要,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宜动兵,某有一计,可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权问何计。张昭曰:“刘备所倚仗者,诸葛亮也,其兄诸葛瑾仕于江东,何不将诸葛瑾一家捉下,使其入川告知孔明,诸葛亮顾念手足之情,必然说备,归还荆州。”孙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安忍拘其老小?”张昭曰:“非真拘也,此乃一计耳。”吴侯遂依计而行。 是日,诸葛瑾至成都,使手下入城通报。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索要荆州。”孔明出城相迎,接入馆舍。诸葛瑾忽放声大哭。孔明问其故,子瑜曰:“兄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为讨荆州?”瑾曰:“然也。”亮曰:“兄勿忧,弟即往求告我主。”于是,一同入见玄德,呈上吴侯书。玄德观书怒曰:“孙权既以妹嫁我,却趁我不在,将其妹暗自接去,情理难容!我正欲起两州兵马,杀往江东,他尚欲索要荆州?”孔明哭拜阶下曰:“倘若不还荆州,亮兄全家将被害矣,求主公看亮薄面,将荆州还与东吴。”玄德曰:“既如此,看军师之面,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还他。”遂书手令,命云长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见我二弟,须善言相求,云长性如烈火,我尚惧他三分。”诸葛瑾拜接手令,辞别玄德、孔明。 船至荆州,入见云长。诸葛瑾出玄德手令曰:“皇叔手命:先将三郡还东吴。望将军即日交割。”云长陡然变色曰:“我与皇叔桃园结义,誓扶汉室,荆州本大汉疆土,岂可尺寸割与他人?我兄虽有手令,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葛瑾求告曰:“今吴侯拘瑾老小,若不还荆州,必将被诛,望将军垂怜!”云长曰:“此乃孙权奸计耳,岂能瞒我。”诸葛瑾曰:“将军为何如此薄情耶?”云长拔剑曰:“我认得足下,此剑不识子瑜,若敢再言,定斩尔首!”关平曰:“看在军师之面,父亲息怒。”云长曰:“若不看军师之面,教你回不得江东!”诸葛瑾惶恐而出,再返西川。 孔明已出巡外郡,诸葛瑾哭告玄德。玄德曰:“我弟性傲,常不听我命,子瑜暂回,容备取了东川,调云长往守汉中,那时即可交割。”诸葛瑾无奈而回。船至江东,具实以告。孙权曰:“刘备既令先还三郡,我差人前赴上任。”不一月,差去官员皆被逐回。孙权大怒,召鲁肃责曰:“子敬昔日为备作保,今其已得西川,却不还荆州,子敬岂可坐视乎?”鲁肃曰:“主公勿忧,肃思得一计,正欲禀告。”权问何计。鲁肃曰:“我屯兵陆口,请云长赴会,若其来,以善言说之,不从,就席上斩杀,遂取荆州。若其不来,即可进兵,先取三郡,看刘备、诸葛亮有何说词?”孙权曰:“此计正合我意。”阚泽曰:“关云长乃世之虎将,恐事不成,反受其害。”孙权怒曰:“若惧云长,荆州何日可得?”遂命鲁肃依计而行。 陆口,乃陆水湖出长江口,其位于大江南岸,邻近赤壁江段。鲁子敬至陆口,与吕蒙、甘宁相商,定于陆口临江亭设宴。遂修请书一封,使人溯往荆州。行至界口,关平问明来意,引使者去见云长。请书呈上,云长观之。书略曰:“鲁肃顿首,至书汉寿亭侯麾下:相别日久,瞻拜无由,今肃暂屯陆口,邀请将军于临江亭一会,以慰渴仰。肃与将军虽各事其主,然无见外之心,临江翘首,望勿负盼。”云长览毕,对来人曰:“既子敬相请,关某明日赴会。”使者辞归。 关平曰:“父亲拒割三郡,江东必然切齿,鲁肃此邀,必无好意,父亲何故许之?”云长曰:“尔等诡计,我岂不知?鲁肃屯兵陆口,邀我赴会,必索荆州,然,我若不往,其必以为我怯。来日驾小舟,引亲随十余人,单刀赴会。”关平曰:“父亲何必以万金之躯,而蹈虎狼之穴?当以伯父所托为重。”云长傲然笑曰:“我于千枪万刃之中,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区区江东鼠辈,能奈我何?”马良亦谏曰:“鲁子敬虽有长者之风,然形势所迫,恐生不善,将军不可轻往。”云长曰:“昔,赵人蔺相如,手无缚鸡之力,然于黾池会,觑强秦君臣如无物,况我曾学万人敌者乎?言既已出,不可失信。”马良曰:“既决前往,亦当有备。”云长乃令关平选快船十只,善战水军五百,候于江面,但见旗号,飞驶过江。关平领命。 使者回报,鲁肃大喜,忙与吕蒙商议。吕蒙曰:“我与兴覇各领一军,埋伏江岸,他若带兵前来,待其登岸,左右齐出,围而攻之。他若不带兵马,可于临江亭后,埋伏刀斧手五十名,就席间杀之。”次日,鲁肃于临江亭设宴。 日至巳时,江面上一只快船破浪而来,船上红旗迎风飘展,斗大一个“关”字,鲜明夺目。关公青巾绿袍,稳坐船头,身旁虬髯周仓,手扶青龙偃月刀,昂然而立,十名彪形大汉,各悬校刀,排列其后。鲁肃忙至江边迎接。云长离舟登岸,步入临江亭,彪形大汉分列亭外,周仓肩扛青龙偃月刀紧随。宾主落座,菜行酒巡,举杯相请。鲁肃心神不宁,关公坦然自若。 酒至半酣,鲁肃停杯曰:“肃有一言,告知君侯,望垂听察。昔日,刘皇叔使肃作保,借荆州暂住,约言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皇叔已得西川,荆州未见归还,恐失信于天下,不知君侯以为何?”云长曰:“酒宴之上,只叙旧情,不谈国事。”鲁肃曰:“吴侯宏量,念皇叔无立足之处,而以荆州相借,乃大义也,今皇叔既得西川,就当归还荆州。日前,皇叔令交割三郡,君侯却不奉命,合忠义乎?”云长曰:“乌林之役,诸葛军师助计,我军上下,迎刃冒矢,勠力破操,皆徒劳乎?江东得以保全六郡八十一州,又图江汉,岂不贪哉?”鲁肃曰:“不然。当初君侯与皇叔兵败当阳,计穷夏口,意图南窜。幸我江东,大举义兵,破曹操,借荆州,使皇叔得以安身。皇叔既已许约,就当守信,若见利忘义,背约弃信,必为天下耻笑耳。”一旁周仓,见鲁肃言语相逼,气炸板肋,高声叫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家主公乃大汉皇叔,仁德布于四海,荆州之地岂是东吴当有耶?”鲁肃大恼,方欲发号,关公忽起,一把夺过青龙刀叱周仓曰:“国家大事,你何敢多言?还不退下!”周仓会意,快步出亭,奔至江边,将号旗招展。关平催船如箭,驶过江来。 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起鲁肃似醉曰:“子敬请关某赴宴,莫谈国事,恐伤故情。我今已醉,它日请子敬至荆州会饮,再作商议。”鲁肃见冷艳锯寒光闪目,遂不敢发号。云长携鲁肃出亭,直至江边,吕蒙、甘宁见情形未敢轻动。云长登舟,揖别鲁肃,鲁子敬如痴似呆,眼看快船乘风而去。 鲁肃与吕蒙议曰:“此计不成,奈何?”吕蒙曰:“可申报吴侯,起兵与云长决战。”肃即使人飞书建业。孙权见书大怒,正欲兴兵,忽细作来报:“曹操欲起三十万大军南下。”孙权大惊,忙令鲁肃移兵濡须,以拒曹操。 操欲起兵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上书谏操。书略曰:“干闻: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相济,王道备矣。往者,天下大乱,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耳。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皆难威服。愚以为,且宜论功行赏,按甲休兵,建学校,倡善义。明公神武,威震四海,若修德以济之,则普天之下,无不思服。今若举数十万之众,顿于大江之滨,将士不能逞其勇,谋臣无所用其智,则天威屈焉。愚陋浅见,魏公明照。”曹操览毕,遂罢南征之意。于是,兴办学校,礼文显士,声名愈盛。 时,侍中王粲、杜袭、卫凯、和洽四人,欲尊曹操为“魏王”,中书令荀攸曰:“不可,丞相爵至魏公,荣加九锡,位已极矣,若更进王位,于制不合。”操闻之怒曰:“其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忧伤成疾,卧病十数日而亡,时年五十八岁。操厚葬之,暂罢“魏王”议。 一日,献帝与伏后在座,曹操带剑入宫,帝忙起身。曹操曰:“刘备、孙权各覇一方,不尊朝廷,如之奈何?”帝曰:“尽在魏公裁处。”曹操曰:“陛下之言,外人闻之,必言臣欺君。”帝曰:“魏公肯相辅幸甚,不尔,愿垂恩让位。”曹操闻言拂袖而出。 左右奏帝曰:“闻魏公欲自立为王,不久必篡帝位。”伏后曰:“妾父伏完,常有除操之心,妾修书与父令图之。”献帝曰:“董承行事不密,反遭大祸,今若图之再泄,朕与后皆休矣。”伏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不如早亡。妾观宦官之中,穆顺最为忠义,可寄此书。”乃退去左右,召穆顺至屏后。帝与伏后泣告曰:“操贼欲尊魏王,早晚必行篡逆,朕欲令伏完密图之,然宫中左右,皆操耳目,惟卿忠义,可寄此书。”穆顺伏地拜曰:“臣蒙恩信,誓以死报!”于是,穆顺藏书于发,潜出皇宫。 伏完见了皇后亲笔,乃谓穆顺曰:“曹操心腹甚众,不易图也。若江东、西川两处兵起,操必亲往,那时与朝内忠义之臣一同谋之,大事济矣。”穆顺曰:“既如此,皇丈可求帝赐诏,密发吴、蜀,令彼起兵讨贼。”伏完即修密书,付与穆顺。顺仍藏之于发中,拜辞回宫。 不料,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先于宫门等候。穆顺归,操问之。答曰:“皇后病,命求医。”操曰:“医者何在?”顺曰:“尚未寻得。”操令左右遍搜全身,确无夹带,刚欲放行,忽起惊风,吹落其帽,穆顺神慌,竟倒戴之。操大疑,令搜其发,果得伏完密书。操观书大怒,拿下穆顺拷问,顺宁死不招。曹操连夜点甲兵,将伏完家宅围住,老幼尽皆拿下,搜出伏后手书,遂将伏氏三族下狱。 平明,御林将军郗虑,引三百甲兵直入后宫。帝问曰:“何事?”郗虑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玺。”帝知事泄,魂飞天外。郗虑唤来管玺人,取玉玺而出。伏后知事发,便于深宫夹壁中躲藏。少顷,尚书令华歆引甲兵直入皇后宫,打开朱户寻觅不见,乃喝令甲士破壁搜寻。华歆亲自揪伏后发髻拖出,伏后披发跣足,甲士推拥,而出后宫。 华歆,华子鱼,颇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为友,时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身,管宁为龙尾。一日,管宁与华歆共理园蔬,锄地见金,管宁挥锄不顾,华歆拾而视之,顾宁乃扔下。又一日,二人同坐观书,忽听传呼之声,户外有贵人乘轩而过,管宁端坐不动,华歆弃书往观。自此,宁与歆割席,不复为友。后来,管宁避居辽东,终身不肯仕魏。华歆先投孙权,后归曹操,至此有收捕皇后一事。 华歆将伏后拥至前殿,帝下殿抱后大哭。华歆曰:“魏公令速行!”甲士推拥皇后而出。帝捶胸大悲,见郗虑在侧,帝仰天呼曰:“郗公,天下有此等之事乎!”遂昏倒于地。郗虑溅泪,令左右扶帝入宫。华歆拿伏后见操。曹操骂曰:“我以诚心相待,汝等反欲害我?我不杀汝,汝必杀我!”遂喝令左右乱棒打死。又入皇宫,将伏后所生二子鸩杀。斩伏完、穆顺宗族二百余口。朝野闻之,无不骇然,时建安十九年,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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