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回荆州

甘露寺大摆喜宴，一堂金鼎玉盏，珠光宝气，子龙带剑而入，侍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赵云。”国太见赵云眉清目朗，英气赫然，竖指赞曰：“真将军也！”遂赐酒。赵云谢了，一饮而尽，乃谓玄德曰：“方才廊下巡视，见厢房内有刀斧手埋伏。”玄德离席，跪拜于国太面前告曰：“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惊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厢房内埋伏刀斧手，不杀备何意也？”国太大怒，骂孙权曰：“玄德乃我女婿，何故埋伏刀斧手？”孙权推说不知，乃唤吕范问之，吕范推贾华。国太唤贾华责骂，贾华缄口不言，任凭雷霆，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告曰：“今日大喜，若斩大将于亲不利。”乔国老亦劝，国太强压怒火，叱退贾华。刀斧手狼狈而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玄德暂出殿外。江风拂面，神清气爽，忽见庭下有一大石，玄德拔赵云佩剑，仰天暗祝曰：“刘备若能回荆州，成就一番霸业，一剑斩石为两段，若身困江东，斩石不开！”宝剑挥下，火星迸溅，大石一分为二。忽听孙权在后笑曰：“玄德公，为何恨此石也？”玄德曰：“备，年近五旬，常恨不能剿除贼党，方才问天卜卦，如能破操兴汉，剑断此石，今果然矣。”孙权亦拔剑曰：“我亦问天一卦，能否兴我江东。”遂望天暗祝曰：“若能得荆州兴东吴，达成帝业，剑砍石开！”手起剑落，大石亦断，玄德、孙权相视而笑。至今，镇江北固山上，仍有“试剑石”胜迹。 二人弃剑，相携入席。又饮数盏，孙乾以目示意玄德，玄德乃向国太告辞。孙权送出寺前，二人并肩而立，放眼处天地开阔，江山如画，北固山挺拔江岸，西金山，东焦山，葱翠侍立。玄德赞叹曰：“真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仍存“天下第一江山”之墨迹。历来帝王将相，文人骚客，慕名而至者，络绎不绝。后人有诗曰：“江山雨烟沐青螺，境界绝尘清幽多，昔日英雄凝目处，山崖依旧立风波。” 玄德、孙权正观风景，忽江风浩荡，洪波滚雪，波涛之中，一叶扁舟上下起伏，如行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至理之言也。”孙权暗思：“刘备此言，谓我南人不惯乘马。”遂令左右牵来坐骑，飞身上鞍，骤驰而下，复加鞭奔上山岭，勒缰笑谓玄德曰：“南人能乘马否？”玄德笑而不答，撩衣跨马，飞驰而下，复又纵骑上岭。二人并马山坡，扬鞭大笑。迄今，此处仍名“驻马坡”。 当日，孙权、刘备并马而还，南徐百姓无不称贺。回至馆舍，孙乾曰：“主公去求乔国老，早日成亲，免生枝节。”次日，玄德往见乔国老告曰：“江左英杰，多有要害刘备者，恐不能久居此处。”乔国老曰：“玄德宽心，我去告知太夫人，令人护卫。”玄德拜谢告辞。乔国老入见太夫人，言玄德恐人谋害，急欲要回。国太怒曰：“我的女婿，谁敢害他？”二老一番商议，即日便令玄德搬入府中，赵云随身保护。 不数日，吴侯府盛举婚庆大典。天晚客散，两行红灯照路，一条红带接引，玄德步入洞房。灯光中，忽见刀枪耀眼，众婢佩剑，玄德以为中计，唬得魂不附体。一侍女笑曰：“新人勿惊，郡主自幼好武，常令婢女击剑为乐，故尔室陈刀枪，侍女带剑。”玄德曰：“刀剑凶器也，非夫人所观之物。”侍女禀郡主曰：“房中陈列兵器，致使新人不安。”郡主笑曰：“厮杀半生，尚惧兵器乎？”命尽数撤去。当夜，两情欢洽。次日，玄德厚赏侍女，又差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乐，红袖华堂。 孙权差人至柴桑报言：“国太力主，已将郡主嫁与刘备，弄假成真。”周瑜闻报大惊，徘徊良久，又思一计，遂修书付来人回呈吴侯。书中曰：“瑜之所谋，不期至此，既已成真，当就此用计。刘备世之枭雄，关、张、赵云皆万人敌，更有诸葛亮神机妙算，实非屈居人下者。不如盛造宫室，多选美色，软困江东，以丧其志。彼主臣天各一方，无能为也，日久月深，荆襄心变，大势定矣。如若纵其西归，龙得云雨，将不池中，主公慎之。”孙权观书毕，以示张昭。张昭曰：“公瑾之谋，正合愚意。刘备出身寒微，半生奔波，未享富贵，今若以华堂大厦，美女奇珍，令彼沉迷，自然志丧。其部下生怨，然后荆州可图，不数年，其文武城池，皆属主公矣。”孙权大喜，即日大兴土木，修整东府。奇花异草，富丽用器，苏绣蜀锦，江浙佳丽，靡盈府厅。果然，玄德被声色所迷，不思归期。 赵云领五百军士，在东府前驻扎，终日无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马。时近年终，赵云心思：“离荆州时，军师与我三个锦囊，吩咐我一到南徐，开第一个锦囊，住至年终，开第二个锦囊，危难之时，开第三个锦囊，依锦囊妙计，可保主公平安而回。此时岁末，主公贪恋声色，久不召见，何不开第二个锦囊，依计而行？”于是，赵云拆看妙计毕，径至府堂，要见玄德。 侍女报曰：“子龙有急事，要报贵人。”玄德唤入问之。赵云曰：“今早，军师使人来告，曹操要报赤壁之仇，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玄德大惊离座，谓赵云曰：“子龙暂退，我思归计。”赵云辞出。玄德入见孙夫人，两腮垂泪闷闷不乐。夫人问曰：“夫君何故烦恼？”玄德曰：“方才子龙来报，荆州势危，若荆州有失，备无容身之地，若回荆州，又难舍夫人，故此苦恼。”夫人曰：“妾已嫁君，任君所往，生死相随。”玄德忙施礼曰：“夫人贤德，备，感激涕零。然国太、吴侯不肯夫人离去，奈何？”孙夫人劝曰：“夫君勿忧，妾苦求母亲，必放妾与夫君同去。”玄德曰：“纵然国太应允，吴侯必然阻拦，倘若反目，备恐性命难保。”孙夫人沉思良久，乃曰：“岁旦之日，妾与夫君托词江边祭祖，不告而去，如何？”玄德忙跪地拜曰：“夫人大恩，备终生难忘！”玄德遂唤赵云吩咐曰：“岁旦之日，你先引军士出城，于城南官道等候，我推说祭祖，与夫人同去。”赵云领命。 建安十五年，正月初一日，吴侯大会文武于堂。玄德与孙夫人入拜国太。孙夫人曰：“岁旦之日，普天同庆，咸祭先故，玄德思父祖坟茔，远在涿郡，昼夜伤怀，今欲往江边，望北遥祭，特告母亲。”国太曰:“慈孝者，为人之本也，你虽不识公婆之面，亦当同往拜祭。”玄德与孙夫人拜谢而出。夫人登车，只带随身细软。玄德上马，引车驾出城。赵云早候在道旁，五百军兵前遮后拥，离了南徐，兼程而进。 当日，孙权酩酊大醉，左右扶入后堂，文武皆散。有人得知玄德逃去，天色已晚，欲报孙权，权仍大醉未醒。次日，孙权闻听走了玄德，急唤陈武、潘璋，令选一千精兵，不分昼夜，赶上刘备拿回。二将领命，引兵而去。孙权怒气难消，绰起石砚摔得粉碎。程普曰：“主公虽有冲天之怒，我料陈武、潘璋必擒刘备不得。”孙权曰：“他二人敢违我令？”程普曰：“非也。郡主自幼好武，严毅刚烈，众将皆惧，今随刘备而去，二将若见郡主，岂敢下手？”孙权遂取佩剑，令蒋钦、周泰曰：“你二人用此剑，去取郡主与刘备首级，违令立斩！”蒋钦、周泰领命，亦引一千军去赶。 玄德加鞭而行，马啃道边草，人吃囊中粮，日夜兼程，不敢稍歇。行至柴桑界，忽见后面尘头大起，人报：“追兵近矣。”玄德惊慌，问赵云曰：“追兵将至，奈何？”赵云曰：“主公引兵在前，赵云断后。”一行人转过山脚，忽听喊声大起，一支军马截住去路，当先两员将高声叫曰：“刘备，快下马受绑！我等奉周都督将令，特在此等候！”原来，周瑜恐刘备暗自走脱，早使徐盛、丁奉引三千军兵，把守旱路要径。当日，二将见玄德一行奔来，即引兵拦住去路。 玄德大惊，勒马回问赵云：“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此奈何？”赵云曰：“主公休慌，军师有三个锦囊与我，已拆两个，并皆应验，今日危难，可拆第三个锦囊，依计而行。”云出锦囊，看计一毕，玄德即至孙夫人车前，含泪告曰：“备有肺腑之言，欲告夫人。”夫人曰：“夫君有话，尽管告我。”玄德曰：“昨闻吴侯，不顾手足之情，欲加害刘备，以夺荆州，故图归计。幸夫人不弃，同行至此，今吴侯令兵追赶在后，周瑜又使人拦截在前，非夫人不能解此祸也。如夫人不允，备，即死于车前，以报夫人往日之恩。”夫人大怒曰：“我兄为了荆州，竟然不念骨肉之情？今日之危，我亲解之！”于是，令人驱车向前。 车帘卷起，夫人厉声喝曰：“徐盛、丁奉！你二人欲造反耶？”二将慌忙下马，弃了兵器，拜于车前曰：“岂敢造反。我二人奉了都督将令，屯兵在此，专候刘备。”孙夫人大怒骂曰：“周瑜逆贼！我东吴何曾亏你？玄德乃大汉皇叔，我之夫君，本郡主告知国太与吴侯暂回荆州，你二人引军拦路，欲劫我夫妻财物耶？”徐盛、丁奉平素望见郡主，便心生敬畏，今临雷霆，腰酥腿软伏地而拜，连声不敢。孙夫人叱曰：“本郡主既杀得周瑜，更杀得尔等！还不与我让路？”徐盛、丁奉忙令军兵放行。孙夫人放下车帘，与玄德引众而过。 一行去了五六里，陈武、潘璋赶到。徐盛、丁奉详言其事。陈武、潘璋顿足叹曰：“放过刘备大错矣，我二人正是奉了吴侯之命，特来捉拿！”于是，四将兵合一处，奔程追赶。玄德行至鄂县，忽听身后喊声大起，慌告孙夫人曰：“追兵又至，奈何？”夫人曰：“夫君先行，我与子龙挡后。”玄德引三百军在前，望江岸奔走。子龙立马车旁，军卒摆开，专候追兵。四将追至近前，见郡主于车上严然而坐，不敢造次，下马施礼。夫人厉声曰：“陈武、潘璋来此何干？”二将答曰：“奉主公之命，请郡主与刘皇叔同回南徐。”孙夫人凛然叱曰：“都是你等匹夫，离间我兄妹不睦。本郡主已嫁皇叔，今奉国太懿旨，归去荆州，非与他人私奔耶！即使吴侯亲临，亦不敢违国太之命！尔等大胆，仗兵威紧追不舍，欲杀本郡主耶？”骂得四将面面相觑。又见车旁赵云，怒目挺枪，只待厮杀，四将诺诺，谢罪而退。 赵云护孙夫人车驾，引兵而去。徐盛、丁奉、陈武、潘璋四将商议。徐盛曰：“我等同去见周都督，禀告此事。”于是，四将引兵而回。偃旗正行，忽见一军如飞而来，两面大旗当风招展，乃是蒋钦、周泰。二将骤马近前，勒缰问曰：“你等曾见刘备否？”四人曰：“已过去半日矣。”蒋钦曰：“何不拿下？”四将以实情告之。蒋钦叹曰：“此正是吴侯所虑也，故令我二人，持主公佩剑赶来，命先杀郡主，再斩刘备，违令立斩！”四将曰：“去已远矣，奈何？”蒋钦曰：“刘备终是步军。徐盛、丁奉速报周都督，自水路乘快船追之；我等四人，引骑兵沿江去赶。无论哪一路追上刘备，不听分说，立即斩杀！”六将遂分兵行事。 玄德人急马慌，奔至鄂县刘郎浦，沿江寻渡，一望茫茫，并无船只。玄德与赵云在前稍探渡船，忽见身后尘云飞扬，玄德仰天悲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前无渡船，后有追兵，今丧身此地矣！”赵云劝曰：“主公勿忧，今逃出虎口，已临本界，我料军师必有接应。”赵云、玄德策马向前，忽见江边一字泊着二十余只篷船。赵云大喜曰：“天助我也。”于是，一行上船登舟。忽见一人羽扇纶巾，自舱中大笑而出曰：“贺喜主公，亮在此恭候多时矣！”船上客商，皆是荆州水军装扮。玄德大喜，愁云尽扫。 大江岸上，蒋钦、周泰、陈武、潘璋引兵赶到。孔明以扇指曰：“我早已算定尔等之计，速去告知周郎，勿再枉费心机。”岸上乱箭齐发，无奈船已开远，四将眼看着玄德、孔明远去。 玄德、孔明乘船正行，忽闻江上鼓声大震，回视之，见战船无数，帅旗飘扬，周瑜亲率惯战水军杀来。孔明令船靠北岸，车马登江夏邾县地面而行。周瑜赶至江边，大小水军一起上岸。周公瑾催马当先，韩当、黄盖、徐盛、丁奉紧随，望见玄德车马在前，驱兵追赶。忽听一声炮响，山岩后一彪校刀手拥出，为首一将紫面长髯，胯下赤兔马，掌中偃月刀，正是关羽，关云长。周瑜大惊，拨马回走，云长自后掩杀。 周瑜策马正奔，又听杀声大起，左边黄忠，右边魏延，两路伏军杀出。三面夹攻，吴兵大败，周瑜引众仓惶下船。岸上荆州兵齐声高喊：“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周瑜恼怒，要登岸再决雌雄，众将力劝。周瑜叹曰：“我计不成，何颜再见吴侯！”气怒冲激，金疮崩裂，大叫一声倒于船上。众将急救，半晌方苏，开船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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