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愍帝接受刘琨的申请,加封猗卢为代王,允许设置属官,享用代郡、常山二郡。猗卢向刘琨借人才,请求调拨并州从事莫含,作为参军。莫含不想离开刘琨,刘琨就对莫含说:“并州势单力薄,外邻两个敌寇,如果我没有才能,还能保存这片土地,实在是依赖代王作为援兵,我倾心竭力,侍奉代王,并且让长子做人质,无非是想为国家雪耻,你为何只顾小的诚信,反而忘记了大的体统呢?”莫含于是前往依附猗卢。猗卢以优厚的礼节对待他,常常和他参与商讨重大计划。只是猗卢有小儿子比延,最为亲昵喜爱,想要立他为继承人,因而让长子六修,出居新平城,并且将六修的母亲废黜。父子兄弟,互生嫌隙,所以祸端暗中潜伏,内外不安。猗卢也防备有变动,所以不能远出,帮助刘琨讨伐汉国。</p>
汉主刘聪自恃强大,肆意奢侈淫逸。已经将晋怀帝用毒酒毒死,又把小刘贵人收入后宫,仍封为贵人,食物必须具备珍馐美味,居住的地方必须极尽奢华美丽。左都水使者刘摅,没有供应鱼蟹,将作大匠靳陵,奉命修筑温明、徽光二殿,超过期限没有建成,都在东市斩首。又曾经外出游猎,早出晚归,在汾水观看鱼,用蜡烛照明直到白天,中军将军王彰,冒犯龙颜直言劝谏,几乎被斩首。还有王彰的女儿王氏,入宫成为上夫人,(见二十五回)替父亲求情,才赦免王彰的死罪,囚禁在狱中。再加上刘聪的母亲张氏,痛恨刘聪滥用刑罚,三天不吃饭,太弟刘乂又与河内王刘粲,抬着棺材恳切劝谏,还有太宰刘延年,率领百官,在宫阙下坚决谏诤,这才将王彰释放。刘聪想要立左贵嫔刘英为继后,母亲张氏终究嫌弃同姓,不让继立,于是接纳弟弟刘义的两个女儿徽光、丽光入宫,先让她们都封为贵人,然后让刘聪选择一个为后。刘聪被母亲的命令逼迫,无奈指定徽光。恰逢刘英的父亲刘殷,得病身亡。刘英悲愤交加,忧郁成病,医药无效,也与刘聪永别,香消玉殒。刘聪于是立张贵人徽光为后,晋升皇后的父亲将军刘实为光禄大夫。才过几个月,刘聪的母亲张氏又去世,刘聪的皇后徽光,为婆婆哭得很悲哀,累得身体消瘦、气血枯竭,竟然化作一场春梦。渺渺的芳魂,返回冥途,仍然到婆婆那里侍奉去了。究竟是红颜没有福气,还是因为刘英作祟,也不知道。徽光已经去世,丽光本来可以继立,但此前册立徽光,全由刘聪母亲作主,此时刘聪母亲已经去世,眼看着中宫的位置,被那刘家女子夺去。刘英的妹妹刘娥,已经由右贵嫔晋升为左贵嫔,依次上升,即将成为皇后,刘聪非常宠爱,特地命令建造一座鳳仪楼,鳳与凰相同。为了金屋藏娇。廷尉陈元达,上书劝谏说:</p>
臣听说古代的圣王,爱国如同爱家,所以皇天也像护佑儿子一样护佑他。上天生育百姓并为他们树立君主,让君主管理他们,不是为了用万民的生命,满足一人的欲望。晋朝的百姓遭受暴虐,被视为草芥,所以上天灭绝他们的国祚,眷顾护佑皇汉,苍生引领盼望,差不多可以休养生息,怀着复苏的希望有日子了。我们的高祖光文皇帝,想到这些,痛心疾首,所以身穿粗布,居住不用多层的垫子,先皇后嫔,衣服没有华丽的色彩,违背群臣的请求,才建造南北二宫,如今光极殿前面,足够朝见群后,让万国来朝;昭德、温明二殿后面,足够容纳六宫,排列十二尊位了。陛下您兴起以来,在外消灭二京不世出的敌寇,在内兴建殿观四十多所,加上军队多次出征,运输不停。饥荒、疾病、瘟疫,死亡相继,士兵在外面疲惫,百姓在里面怨恨,作为百姓的父母官,难道是这样的吗?听说诏令,将要营建鳳仪殿,中宫刚刚新立,确实是臣等愿意为您效力的。臣私下认为大难没有平定,宫室大致够用,如今新的营建,尤其实在不合适。何况有晋朝的残余,西边占据关中,南边独占江表,李雄占有巴蜀,刘琨窥伺在肘腋之间,石勒、曹嶷,进贡逐渐减少,陛下放下这些不忧虑,反而为中宫建造宫殿,难道是当前紧急的事情吗?从前太宗孝文皇帝,继承高祖(指汉高祖刘邦)的基业,在吕后平息劳役之后,四海的富有,天下的殷实,粮食布帛流传丰富,尚且珍惜百金的费用,停止露台的工程,历代都称赞他,事迹流传不朽,所以能判决案件四百件,和周成王、康王相比。陛下继承荒乱的余业,所拥有的土地,不过太宗的两个郡,战守的准备,不只是面对匈奴、南越而已。孝文帝的广博,思虑花费像那样,陛下的狭隘,想要节省像这样。愚臣之所以敢冒犯龙颜恳切劝谏,冒着不可预测的灾祸,冒死上报,希望陛下明鉴!</p>
刘聪看完全文,扔在地上,愤怒地大声说:“朕是万乘之主,只是营建一座宫殿,关你这鼠辈什么事!竟敢妄言阻挠,藐视朕,不杀这鼠辈,朕的宫殿怎么能建成?”说到这里,喝令左右:“快把陈元达抓来,在街市斩首,妻子儿女一并诛杀,让他们这群鼠辈一起死,才能泄朕的恨。”说完,自己前往逍遥园去了。陈元达听说旨意,先自己锁住腰进入园里,并且用锁扣住堂下的李树,大声高呼道:“像臣所说的,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大计,陛下不相信,反而下令杀臣,臣死了如果有知,应当先向上天申诉,接着向先帝申诉。朱云(西汉时人)曾说:‘臣能与龙逢、比干,一同在地下游玩,也可以没有遗憾了。’只是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君主,常常能够保全自身和名声吗?”刘聪听了更加愤怒,叱令左右把他拉出去斩首。偏偏陈元达抱住李树,不让人拉走,恼得刘聪拍案狂呼,几乎要自己拔出佩刀,下堂加害。大司徒任顗,光禄大夫朱纪,左仆射范隆,骠骑大将军刘易等人,一起跪在堂下,叩头流血说:“陈元达被先帝所了解,开国受命,就已经被引到门下,他也尽忠竭虑,知无不言,臣等空享俸禄苟且偷安,每次面对陈元达,自己感到惭愧。如今陈元达的话虽然狂直,还请求陛下包容,开恩特别宽恕。倘若因为几句谏诤的话,就加以诛杀,陈元达死固然值得惋惜,陛下也会损害盛名,还请求再三思考!”刘聪的怒气还没有平息,不肯听从建议。忽然有一个内侍踉跄出来,呈上一份表章,正是新皇后的手笔,刘聪就按过来阅读道:</p>
听说陛下下令,将要营建宫殿,如今宫室已经完备,不必烦劳再营建。而且四海还没有统一,灾祸患难仍然繁多,应当爱惜民力,廷尉的话,是为社稷考虑。陛下应当给他加官晋爵奖赏,反而想要诛杀他,四海会认为陛下怎么样呢?忠臣进谏,本来就不顾自身,而君主拒绝谏言,也不顾自身,陛下为妾身营建宫殿,却杀谏臣,使忠良闭口的是因为妾身,公私困窘疲敝的是因为妾身,社稷危险的是因为妾身,天下的罪过,都集中在妾身身上,妾身怎么能承担?妾身观察自古以来败国亡家,没有不是因为妇人,每次阅览古代的事情,愤恨不已,怎么能让今天妾身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让后人看待妾身,就像妾身看待前人一样。妾身还有什么脸面侍奉陛下?请求死在这堂中,来弥补陛下的过错!</p>
刘聪看到“归死”二字,急得脸色惊慌,连下文都来不及看,就回头对内侍说:“快……快进去禀报皇后,朕决定赦免陈元达了,希望皇后放心!”应该有这样的情况,应该有这样的话,但幸好刘后贤明,成就了一段佳话。内侍奉命再次进入,刘聪再看表文,只有结尾几句,料想是官样文章。也无心仔细阅读,就召任顗等人上堂,赐令在旁边坐下,从容地对他们说:“朕近来稍微得了狂疾,往往喜怒失常,不能自我控制。陈元达原本是忠臣,朕没有仔细考察。幸亏诸位卿家能指出我的过失,竭诚效忠,朕尚且愧对诸位卿家,怎么敢再违背忠告呢?”任顗等人听了刘聪的话,无非是将改过不吝的套话,说了几句,引得刘聪沾沾自喜,满是欢容。当下指使左右,给陈元达开锁,赐给衣帽,也让他在旁边坐下,取出皇后的表章出示说:“外有像你们这样的辅佐,内有像皇后这样的辅佐,朕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于是把逍遥园改称为纳贤园,堂称为愧贤堂,并且笑着对陈元达说:“本意是让你畏惧朕,偏偏今天让朕畏惧你了。”不是畏惧陈元达,实际上是畏惧刘后。陈元达等人拜谢而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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