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护身符,琢磨好下午申时去宫里找闻人司。然而闻人司和闻人夏不知因为什么事,没能回来,宫人传话说是给留下罚抄功课了。
北冥皇家的皇子,要说也是很辛苦的。全年只放五天假不说,每天早上五更起床跟着内师傅和总师傅念书,下午申时左右才下课。下课休息一会子还要跟着像白尹一样的外师傅学习武艺。要是摊上像抄书那样的事儿,那就连中间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谓今日事,今日毕。完不成一天的任务,连晚饭也不许吃。于是白尹只好跑去上书房找闻人司。
闻人司彼时正和闻人夏并排坐在一起,在上书房里抄一本《尔雅》。闻人夏依旧穿着他那件正儿八经的綦色卷云纹短褂,里面配他的朱红色缎子行衣,星眸剑眉,端得少年明朗。那边闻人司穿着骚包,外面一件天蓝色的丝绸大氅,里面搭件浅紫色的缎子行衣,一只手托着腮,一双桃花眼转呀转呀转的。
白尹一脚踏进上书房,两个人都是面面相觑。白尹伸出一只手,对着闻人司,说话有点闷闷地:“呐……闻人司……”
闻人司瞅着那折成三角的黄符许久,迟疑下,桃花眼儿提溜提溜转了两下,然后坚定摇头道:“我不要。”
他鬼心眼多着哪,才不接呢!万一白尹没安好心给他求了道招鬼符,那他不就冤大了!闻人夏愣了下,他倒是个大胆的,却也不怕,又见白尹脸上一阵抽搐,怪尴尬的,于是笑着打圆场,随口问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行么?”
闻人夏从白尹手上接过了那只符,看清楚了那小玩意儿,脸上依旧诧异:“师傅你……这是什么东西?”
白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嗯……护身符…,还给闻人司的。”
“什么?”闻人夏继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同样震惊的闻人司,小心求证道,“给……小皇叔?”
白尹面色是相当的严肃,一本正经地坚持解释:“上次我把他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弄坏了就……”
话音未落,哪里闻人司已经忍不住地噗的一声,一头扎在了桌子上,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出声来了,而且边笑边把敲得震天响!
“哈哈哈……死瞎子,笨瞎子,中计了!你是不是傻!那护身符要是我娘留给我的,我能随便戴身上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然后闻人夏也忍不住笑了。
那一刻,白尹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简直黑过那块眼睛上的黑纱。手上的青筋气地都爆起了,忍着哆嗦,咬着牙一字一顿强调道:
“不许笑!”
闻人司直笑的要肝肠寸断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里听的到白尹的话,在哪里边打滚边叫嚷着,几乎恨不能拿脑袋撞地:“阿夏……哎呦,阿夏不行了!我肚子疼,哈哈哈。你看他认真的样子……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
白尹:“……”
再然后,白尹就记得自己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至于再然后,上书房里传出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尖叫声:“完了完了完了!阿夏。你师傅又要打人了……啧啧啧……啊……我去又打脸……我先撤了……哎呦……别追,白大爷……白大爷我错了……”
那时年少,有的事情已经记的模糊了,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被闻人司这贼小子糊弄了好多次,往往要冷静下来才发现其中的漏洞。那护身符,其实真的不可能是闻人司的娘亲给的。
毕竟闻人司他娘刚生下他,就被折磨死了,别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念想的机会,只怕那女人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清不楚。只是那女人死也就死了,左不过可以投胎转世忘了这段惨事,而闻人司就不同了,他不光要承担着没见过自己娘亲,连份念想都没有的苦楚。甚至还要承担身为一个孽种,活在这世间,被人耻笑的痛苦。
他名叫闻人司。《古语》中讲过一句话:“司者,主也。”
他记得他曾说,那是冷宫里的疯女人给他起的,她们疯了,自然起了些疯狂的名字,她们做梦想让闻人司登基,成为率领天下臣民的主子。
但是,如今看来,终不过是一段笑谈罢了。只剩如今的白尹,孤单而又凄凉地瞧着那躺在床上,包扎完伤口的燕宛。慢慢忘记时间。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威灵仙、陈皮、当归和川牛膝的味道。提醒了白尹,有人在他的身后出现。
白尹回过了自己的头,看向孙坚。紫禁城的大雪,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停止。此刻紫禁城的色调,不同于风雪初霁的半夜时的暗淡灰蒙。整个北冥的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湛蓝色的阴郁中。那悲哀冷清的颜色似乎恰同昨日的新丧相契合。整个环境,轻轻嗅嗅中。都是一种让人窒息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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