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承乾宫,秋水送楚清怡去卓太嫔那里。 虽然今天来求的是梅瑾萱,但楚清怡却是打着拜见卓太嫔的名头入宫。 老宁安候夫人,就是出自肃国公府。 秋水和楚清怡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相对无言,直到走到卓太嫔的听潮轩前。 “楚姑娘进去吧,太嫔应该就在轩中。婢子告退。” 秋水站在听潮轩的宫墙下,恭敬的对楚清怡告辞。 楚清怡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听潮轩这地方和宫里其他地方不同。 别的地方红墙黄瓦,一派尊贵庄严,只这听潮轩,种了满墙的紫藤花。一串串如流苏般爬过宫墙的紫色花朵,自墙那边抬出头来,又大大方方地垂落下来,宛如一道精心装饰过的拱门。 怪不得诗仙都赞道: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而此时,穿着最普通的空青色宫女服,立于这片如烟似幻的紫色前的秋水,却没有被花枝压住光彩。 反而女子清丽的面容,如修竹挺立的气质,在这妖媚绚烂的背景下,更显风姿飒沓。 真是一个灵秀无双的人啊。 楚清怡在心中赞了一声,方才开口:“今天真是多谢秋水姑娘了。” 秋水摇头口称“不敢”,而后就要转身离开。 面对楚清怡的热情,她这样子竟显出一些诡异的冷漠。 但楚清怡却不想放她走,就听她连忙叫道: “秋水姑娘,等一下!” 说着,楚清怡快走两步,拦在秋水身前。 “秋水姑娘能答应,帮我引荐贵妃,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姑娘心胸之开阔真是世间人难及,请姑娘受我一拜。” 说着楚清怡对秋水就躬身拜了下去。 秋水没想到她如此难缠。说了告辞,还被她拦了下来。 秋水只好无奈地说:“楚姑娘,从进宫门开始,你已经谢了好几次了。你究竟想说什么,不妨大方直言。” 楚清怡直起身体,紧抿着嘴,抬眼看一下秋水又移开。看那样子,比在梅瑾萱面前坦白自家诛族大罪更难开口。 直到她又咽了两次口水,才终于鼓足勇气: “秋水姑娘,我是想说……我虽与蓝玉有婚约,我现在也的确需要乐阳伯的支持,做不到成人之美,但你放心,我对蓝玉,蓝玉对我,那绝对是清清白白,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意的。秋水姑娘胸襟广博,世间罕见,我想秋水姑娘应该是不会如其他小女子一般,误会介意的吧?” 楚清怡厚着脸皮说了一堆,最后还大着胆子试探一问。 却没想,秋水却并不答话,甚至那表情都说不上什么难过、欢喜,只剩下…无语? 无语? 楚清怡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但不管秋水究竟是什么什么感受,楚清怡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脸臊得可以煎鸡蛋,心里把蓝玉那憨货骂了一万遍。 乐阳伯府蓝玉,就是之前多次英雄救美,对秋水芳心暗许,却惨遭拒绝的禁军侍卫。 而楚清怡和他的婚约,则是幼时楚夫人在世时定下来的。 乐阳伯府与宁安侯府可以说是世交,两家既然定了婚约,有意让两个小孩培养感情,故而楚清怡从小便和蓝玉玩在一起。 奈何一男一女不一定能变成青梅竹马,还能变成兄弟姐妹。 楚清怡把蓝玉当姐妹,蓝玉把楚清怡当兄弟。 楚清怡是知道蓝玉有心上人的。 若是没有宁安侯身死之事,她都已经在想法子要把亲事退了。 可奈何,事态瞬息万变,现在楚清怡急需乐阳伯府的支持,已决定嫁入蓝家。 乐阳伯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楚清怡松口他很是欢喜,几乎想立即把婚礼办了。 只有蓝玉,怎么说都不行,争吵绝食,拼死抗争,就差把乐阳伯府闹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楚清怡是强买强卖的恶霸,他蓝玉是要死要活的贞洁烈女呢。 烦得楚清怡恨不得把蓝玉当场打死,自己阴婚嫁个牌位。 但这回走了蓝玉的关系,求了秋水见到贵妃,事情办成,楚清怡也不得不念自己这“姐妹”几分恩情,帮他跟他的心上人解释几句。 眼见秋水不说话,楚清怡硬着头皮接续说: “秋,秋水姑娘,你要是介意当然也是应该的!着实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还能看上蓝玉,等过两年,再迎你如府可好?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你,平妻,一定是平妻不是妾室!“ 这话楚清怡自己说得都恶心,怎么听怎么不是东西!她心里呕血,赶紧又加了一句: “你再给我十六年,十六年后,我一定和蓝玉和离。绝不再打扰你俩!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楚家人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十六年后,便是楚清安的孩子长大的时候。 “噗嗤!” 楚清怡急急说了一大堆,秋水竟然笑了。 她不是被楚清怡的誓言打动,而是觉得这女孩坦白直率的样子甚是可爱。 楚清怡夸她胸襟夸得天上地下,但她自己知道,乍一听闻蓝玉未婚妻的名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不过,她自己拒绝了蓝玉,就断没有再勾勾搭搭、藕断丝连的道理。所以,她毫无私心的为楚清怡引见。 可现在,她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了。 看着女孩因之前又哭又拜,颇为狼狈的脸。 她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拉过楚清怡的手放进她的手里。 “擦擦吧。”秋水说。 “楚姑娘不必如此,我其实早就跟蓝玉说清楚了。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伯爵门第,所以只想跟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一辈子。以后若能得娘娘给几分体面,也不算白活一场。” 看着秋水说话时坚毅清明的眼神,好似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楚清怡一时呆愣。 秋水对她笑笑,转身离去。 楚清怡这回没再拦,只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想着:原来蓝玉那傻子根本没搞定佳人,真是废物。 又赞:秋水姑娘这样大气智慧的人,看不上蓝玉那种只会做小儿女态,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人,真真明智。 最后,拿着帕子往自己脸上一擦,感叹: 这姐姐真的好温柔,好香。 梅瑾萱这边派素晴出宫,安排人手搭救楚清安。 那边,贤妃也做好了准备,开始了她的计划。 自孙氏进宫,贤妃安坐了三日才行动。 她之前就悄悄打听过皇帝每日的行踪,或者说在这宫里对圣宠有点想法的人都会偷偷打探,所以皇帝的行迹从不是秘密。 贤妃本意是为了找到机会改变帝王印象,将功抵过,拿回掌宫权利,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当启祥宫宫女捧着笔墨纸砚、绸缎绣品走进玉竹阁,说是给姚婕妤送东西时。 李惑正在玉竹阁中,看到来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校考李裎安功课。 不过,他也没有在玉竹阁里呆太久,又坐了半柱香便起身了。 等到离开玉竹阁,沿着笔直的宫道行了十数步,来到第一个岔口,李惑停下脚步。 他脸上形色莫辨,沉声说:“出来吧。” 随着话落,一个明眸善睐,穿着一身青雀头黛颇为低调的女子缓步走出。 “拜见陛下。” 她端庄恭谨地躬身行礼。正是,多日不曾在皇帝面前出现的贤妃。 皇帝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叫起身,好像在思量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贤妃心里有所准备,低头看着地面,姿态依旧标准,稳如泰山。 “免礼。” 半晌,皇帝出声。贤妃这才站直身体,但是并不看他,也不说话。似乎她今天只是路过,没有半分想跟帝王说的。 见贤妃这样拿乔,李惑其实想一走了之,让她一腔心思全打水漂。但是又觉得贤妃这人心机非常,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反而得看看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于是,李惑开口问:“贤妃既然派人送礼,怎么自己不进去,反倒在这里藏头露尾?” 说实话,李惑这话说得不太客气。 但贤妃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度。 她毫不在意地说:“之前臣妾管束下人不力,让姚妹妹受了委屈。如今,实在没脸去见,也怕妹妹见到臣妾心绪难平倒伤了身子,故此臣妾便在此等候了。等到婢女回来,禀了玉竹阁里是否安好,臣妾方能安心回去。” 贤妃这话有些水平。 乖乖认错,却依旧对于儿子的过错只字不提,好像李裎季是受了冤枉一般。 再说自己羞愧,用怕姚婕妤余怒未消来对比自己的反省,倒显出姚婕妤心窄气量小。 最后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出于对玉竹阁的上心,等着宫女回话,绝不是故意等待皇帝。 几句话,显得自己清清白白,贤良自省。 如果不是李惑自小在宫里尝尽了人情冷暖、尔虞我诈,还真被她哄骗了去。 但他心里惦记着这几天朝堂上的变动,哪怕看破了贤妃的心思,此时也不得不与她虚与委蛇。 李惑露出温和的笑容,赞贤妃: “用心了。” 贤妃觉得帝王松动,以为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微微低头小意温柔地回:“陛下谬赞,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李惑对贤妃伸出手:“春日正好,既遇贤妃,便陪朕走一走吧。” 这邀请,正中贤妃下怀,哪能不应。 把手娇羞地放进帝王手心,两人相携而去。 说是走一走,但李惑没去御花园,甚至都没拐弯到就近的园子逛逛,看看春日百花争艳的景象。 而是依旧循着自己原本的路,往两怡殿走。 春风轻拂,花香扑面。 虽然没去花园,只在这两边红墙夹着的窄道上行走,但也有一派怡然感受。 路途过了一半,李惑打量着贤妃心神放松,终于切入正题。 “听说前几日,你长嫂进宫探望。朕记得,她出身孙家,是云麾将军之女吧?” 贤妃不曾隐瞒,坦荡回答:“正是。” “嫂嫂说,她娘家最小的弟弟,这个月刚入了禁军得了职,特来向我报喜。还跟我念叨好多句,感谢陛下对孙氏的恩典呢。” 贤妃不提宁安侯的事,只说孙家子弟,一番话说得真诚。 李惑扭头看她:“这孙若琛朕有点印象,他不是自己考进禁军的吗?说来是他自己有本事,倒不是朕的恩典。” 李惑话里隐隐抬举,让贤妃心里更喜,她按着自己的计划说: “臣妾也夸了孙若琛,但嫂嫂觉得,要不是有陛下提携孙将军,以她们家原先的门户,是养不出这么优秀的子弟的。所以,还得更感激陛下恩德。” 说到这,贤妃话锋一转:“虽然嫂嫂的话直白,但臣妾觉得倒也没错。家父就经常来信跟臣妾感叹,说亲家伯父为人愚直,不善变通,不懂人情。若不是运气好,有陛下提携一二,怎能有今日的位置。” 李惑笑容更加和煦,带着点试探地说:“尚书大人竟这样促狭。若是嫌孙将军愚直,怎么还让她家女儿进门,结两姓之好?” 贤妃掩唇轻笑:“父亲跟臣妾说过,为官需机敏,但儿女亲家却不用看这些。只要是贤德懂礼的,直率一点有什么不好?反而家宅安宁。” 这话看似在说秦家内宅与孙氏,但其实意指军队和孙将军。 贤妃说孙将军愚直,看似是在骂他,但反而是在夸他。 哪个帝王会喜欢伶俐过头的臣子呢? 文臣靠才学晋升,必须有头脑有手腕。帝王为了更好的治理国家子民,也不得不需要一些能臣干吏。 但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拥有兵权的将领和他们又不一样。 所以,执掌军队的人,帝王还是需要他“蠢”一点,听话一点。 贤妃形容孙将军的那几句,正是说到了点子上。 孙家想要西北兵权,皇帝也需要挑出人手来接手赤北军。 那到底是选精明世故的,还是选老实听话的?结果一目了然。 李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贤妃,心里感叹这女人的厉害。 纵使他心里知道这是贤妃的伎俩,但是对于她的话也不得不动心。 当然,李惑不是凭贤妃说几个词,就听信云麾将军孙威老实。他是通过之前的接触,了解孙威确实是没什么心眼。 他能爬到如今正三品,除了武力过人,千夫莫挡,再有就是运气好。 真要是心眼多,也养不出急吼吼入宫找人活动关系的女儿,和没脑子敢拿贤妃名头狗叫的下人。 到了两仪殿,李惑以政事繁忙,打发贤妃走了。 贤妃也察觉到李惑说得“走一走”只是借口,但她也不恼,痛快告退。 她是敏锐的,她从李惑的态度上,感受到了他的倾向。 大事完成一半,让她心情十分灿烂。 回到启祥宫,她还琢磨着,怎会给母家去信告知。 一个相貌平平,不起眼的宫女从启祥宫侧门而入,来到贤妃面前。 “启禀娘娘,宁安侯家三小姐今日入宫拜见卓太嫔,但是奴婢看到,承乾宫宫女秋水和她有所接触。不知,谈论何事。” 贤妃听完,眉头一动。 虽然这宫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偶遇上了不无可能。但是此时正是关键,贤妃不肯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而且她自觉和贵妃结了仇,以己度人,是万不会看着仇人飞黄腾达的。 所以她决定,派人盯着承乾宫。 小心驶得万年船,准没有错。 贤妃和那宫女耳语几句,具体计划不得而知。 而这时,宫外的素晴已经挑好了人,七拐八绕地联系到了齐阳侯家庄子上的护院。打算今晚,就把楚清安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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