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怡给梅瑾萱讲了一个李代桃僵,堪称离奇的故事。 老宁安候和夫人恩爱非常。成婚十六年,无一妾室通房。哪怕,夫人多年无子。 身边副将劝老宁安候纳一妾室,哪怕去母留子也行,起码不也让宁安候爵位有可以承继的人。奈何,老宁安候郎心似铁。他说: “你他娘的出的什么馊主意。谁家女儿不是爹生娘养,盼望着嫁个好人家,得个好夫婿。生了儿子就把人打发了,那是人干事!人与猪猡何异!老子干不出这么畜生的事!” 看宁安候和楚清怡姐弟不对,现在该叫姐妹了。 看这姐妹两人的相貌就能想象出,当年老宁安侯也是丰神俊朗、醉玉颓山。但就这么一个看着文雅英气的人,一张嘴就漏了陷。 他还说:“老子当年求娶晚娘费了牛鼻子劲,那是发过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绝无二心的。摆个妾在家里,还弄个儿子出来,岂不是让晚娘伤心!不行,绝对不行!” 人家老宁安侯话糙理不糙。梅瑾萱虽没见过他,但后面听说也是钦佩不已。 只觉老宁安侯不管是良心风度都远胜于那些,嘴里喊着礼仪君子,却把寻花问柳当风流,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不知道几百倍。 可惜,这世间沽名钓誉者往往既富且寿,活得像老王八成了精。而真正的靖国英雄,忠贞君子却如昙花一现,短折匆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拿命拼杀的战场上,没有人能笃定自己可以活着走下来。但是身后是家国,是自己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所以当敌人的战马弯刀杀到眼前,没有人可以胆怯,也没有人可以后退。 军队里的人读书不多,说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 保家卫国,四字已矣。 老宁安候就是抱着这样心,无数次跨上战马冲锋在前。直到最后一次,倒在从背后砍来的那一把弯刀之下。 老宁安候其实一直看得挺开。 他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杀人与被杀,有时候沾着点运气。人哪有时时刻刻好运的呢,这回运气不好,他也认了。 至于爵位,家族,名头,他根本不在乎。 他老爹就跟他说过,勋爵人家,想要世代鼎盛就得豁出命去。不敢豁命,只想着富贵荣华,那就不要抱怨家族衰落,圣眷不继。 人家陛下是帝王,又不是你儿子,凭啥得时时记着你祖上的情。没有用就滚蛋,恁个大的脸。 而他们楚家,侯位从不曾降级而袭过,那是靠他们老楚家的命堆起来的。所以要是有一天,人打完了,血流干了,也正常。时也命也,那就让宁安候府如千年来每一个王侯将相一样,散在历史的尘土中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老宁安侯一点负担都没有。 楚家,没了就没了呗,反正他活着的时候没一日贪生怕死过,到了地下,也就不愧对列祖列宗。 而对于妻子女儿,他想得更明白,就算不再有宁安候府,他们府里一百二十多个牌位,连女眷都有护城而死的,还能有人敢苛待了去? 世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所以老宁安候感受到自己回天乏术的时候,闭着眼睛,挺痛快地迎接死亡。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完成成婚时,与夫人白首到老的誓言。 不过,老宁安候打算痛快地走,楚夫人却不答应。 他对于宁安候府的存亡看得开,但是楚夫人却万不能看着宁安侯府就此消失。 无法生下继承人,本就让她羞愧,丈夫的恩爱体贴更使她引咎自责。而现在丈夫要死了,对于爱人的不舍眷恋,以及失去挚爱的痛苦撕咬着她的心肺,保住宁安候府成了她生命的唯一支撑点。 不管用何手段,她都要让宁安候府活下来。 于是,楚夫人做了一个极其大胆,欺君罔上,败露后会让全天下人怒斥唾骂的事。 她请到江南名医柳云,让他用尽一切手段续住宁安候性命。 哪怕只是活死人,她也要让宁安候在世人眼中是“活着”的。 而后,她对外说大女儿急病死了。把大女儿送到柳云的师门,用他师门独有的药浴塑骨之法,改变女儿的面容。 十岁的孩子本就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再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将骨头泡软,捏骨塑型。一年之后,楚清言改名楚清扬又一次次出现在宁安候府,没有人能把她认出来。 纵使眉宇间还和楚清言有几分相像,不过亲生姐弟又怎能不像呢? 于是,楚夫人对外说,这是老宁安候驻守西北时一夜风流留下的私生子,母亲早死,前来投靠。 在宫里御医见证下,与老宁安候做了滴血验亲。证明了楚清扬确实是楚家血脉后,没有人再有异议。先帝的旨意下得干脆。 由此,宁安候府后继有人。 而老宁安侯,在楚清扬袭爵的第三日,在楚夫人的授意下,彻底没了呼吸。 楚侯爷生命的最后一天,楚夫人在他床边待了一天一夜,她将门窗紧闭,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有担心怕她做傻事的人在门外守着,隐约听到哭泣声,和不停呢喃着的“对不起”。 第二天早上,楚夫人打开门走出来,宣布楚侯爷过世的消息。 一头青丝成雪,竟是一夜白头。 老宁安候夫妇鹣鲽情深,梅瑾萱有所耳闻,楚清怡说出侯府传承的惊天秘密,更让梅瑾萱心惊。 此等杀头灭族的大事,如今楚清怡向梅瑾萱全盘托出,就是想要重现楚夫人当年狸猫换太子之法。 可是不管说得再多,法子再精妙冒险,还是那个问题—— 哪变出一个拥有宁安候府血脉的孩子。 梅瑾萱对楚清怡直言不讳: “你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可能有孩子。宁安侯既为女儿,有子更是难以隐瞒。她在军中十几载,可从未有消失于人前的时候。不曾有孕,何来子嗣?” 别说西北遥远,梅瑾萱也有打听不到的地方。不提身为一品侯爵,统领二十万大军需要天天操练,处理公文,就说宁安候本身,她就不可能看上男人! 之前梅瑾萱不知道宁安候身为女子,但了解点先端王妃和宁安候过往的她就很能理解,为什么宁安候年纪渐长却不谈婚论嫁。如今,知晓了这个秘密,虽然对往事更加心惊,但就宁安候立志孤独终老的事实,她是敬重的。 叹一句,情深义重,也不为过。 所以说,宁安候就算是女子,她也不会和男人生孩子的! 那难道要扶持一个没有楚家血统的人承嗣吗? 不是梅瑾萱迂腐不懂变通,而是在此世道,血缘关系何等重要。 当然,楚清怡也不是急昏了头,要随便拉一个人来继承她家爵位的。 就见女子再次叩首: “我与姐姐虽未有子嗣,但我家二叔育有一女。陛下登基时,得陛下赐婚嫁与齐阳候三公子。现已有九个月身孕,即将临盆。” 梅瑾萱:? 梅瑾萱:?????? 如果说之前是惊雷炸响,现在楚清怡这话就是这雷劈头砸在了梅瑾萱的脑袋上。 把她都给电麻了。 梅瑾萱都想对楚清怡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家没有孩子,就要抢人家齐阳候的孩子?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但没想到,楚清怡之后的话非但证明了她没疯,还给梅瑾萱讲了一桩高门大户后宅的腌臜事,把梅瑾萱恶心了个够呛。 楚清怡伏在地上,讲话时,声音因为屈辱和愤怒都颤抖起来: “娘娘,那齐阳候三公子根本就不是侯夫人嫡出的孩子。是齐阳候妾室生了,抱到正房膝下的。” 这消息,惊得梅瑾萱的头嗡嗡作响。 她都想去找钦天监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仅在话本子里才能看到的离奇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只能说,生活中的狗血比话本子里编的更加离谱。 宁安候的故事,还是花木兰替父从军,颇有几分壮烈悲切。 而齐阳候的家事只剩下一团污糟,是那些连年不中穷酸秀才笔下才有的酸腥恶臭。 事情是这样。 齐阳侯家早年跟宁安候家一样,随太祖征战起家。不过,他家的后代就是楚清怡祖父说的那种,豁不出命的。 现在的齐阳候文不成武不就,年轻时眼看没法平级袭爵,要变成齐阳伯了。 幸好他母亲出身高还有几分脸面,不知怎么花言巧语竟哄得县主下嫁。 这位县主可不一般,她的父亲善郡王虽是仁宗的堂弟,却与仁宗伴读,同仁宗的关系比正经的亲哥亲弟都要好。 更紧要的是,这县主乃是善郡王唯一长大成人的孩子。 于是,县主出嫁后,仁宗看在善郡王的面子上,给了齐阳候几分体面,允其平级袭爵。 后来到了先帝一朝,与善郡王家的关系就平平了。 善郡王五十而终,齐阳候夫人再也没了靠山。郡王前脚发丧,齐阳候后脚就把外室领进了门,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的幼童。 这个外室年纪不轻,和齐阳候年龄相仿,不是别人正是齐阳候母家表妹。 当年齐阳候为了侯爵之位,毁了与表妹的山盟海誓,尚了县主。后来心有不甘,又把表妹养在外室。 仁宗在位时他倒小心,不敢留下一儿半女。仁宗刚驾崩,他就断了表妹的药,让表妹有了孩子。 如今岳家绝户,他就敢带人登堂入室了。 梅瑾萱听了楚清怡的讲述心里都骂,这齐阳候真是个贱人。 得了岳家的方便,吃了岳家的绝户,后来还轻贱发妻,宠妾灭妻。 不过,齐阳候夫人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主。 她爹刚死遇到此等畜生之事,心下如何愤恨可以想象,但她颇为审时度势。 知道自己变为孤女,和皇帝堂兄关系也不佳,没人给她撑腰,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心里就算想把狐狸精和私生子剥皮抽筋,面上也做出一副软和慈善的样子。 齐阳候和表妹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但是他就算有心抬举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毕竟朝中还有御史盯着呢。 而这,就给了齐阳候夫人时间。 她先是通情达理地表示,侯爷既然宠爱三公子,不如把三公子记到她的名下,嫡子出身,到底更加显贵,以后说亲都能更高一等。 齐阳候真没想到她竟这么好说话,不哭不闹,还为他儿子考虑。 于是,就算三公子的生母不乐意,但为自己儿子前程着想,也答应了。 好名声留下,之后的行事就更方便了。齐阳候夫人这些年执掌侯府,也不是吃干饭的。 具体细节不知,只知道三年之后三公子的生母就过世了。 此后大门一关,除了齐阳候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三公子的具体身世。 其实当年陛下初登基,为了拉拢朝臣,是想给宁安候本人赐婚的。但宁安候给拒绝了,这才转而赐婚其妹。 那时,楚清怡年纪小,又有她母亲生前定下的婚约,于是这赐婚的好事就落到了二房屋里楚清安的头上。 宁安候当时可是把京中优秀子弟打听个遍,挑了又挑才选中这个齐阳候府的三少爷。 没想到竟被齐阳候府骗了,让陛下给自己妹妹指婚了个这么名不副实的玩意儿。 楚清怡说完前因,抬起头,看着梅瑾萱的眼睛恨得能滴出血来。 纵然她和二姐关系不佳,但同气连枝,他们宁安候府的人岂容别人那样作贱! 就听楚清怡控诉:“这齐阳候夫人自己吃过那样的亏,竟烂心毒肠地对我姐姐也使出这样的手段!” “三公子到底是不是嫡出,嫁都嫁了,我们认了!可是那齐阳候夫人不甘心指婚这样的好事落在妾生子的头上,也不想三公子马维阳沾到宁安候府的好处,竟然仿齐阳候之事,在陛下赐婚的旨意下达后,领了自己的表侄女进府。” 楚清怡说这话的时候,看表情恨不得出去手撕了齐阳候一家。 “那表侄女有些手段,再加上她姨母推波助澜,很快就夺得了马维阳那畜生的心。如同齐阳候当年一样,圣上赐婚,刚开始他不敢多放肆,对我姐姐尊着敬着,只把情人养在府外。但两年一过,瞬间变了副面孔。” 说着说着,楚清怡的泪就从赤红的眼中掉了下来。 “两年前,他以姐姐无孕,把表妹迎进了门。后来在齐阳候夫人的放纵下,他竟然比他爹更不是东西!抬举妾室便也罢了,还霸占我姐姐的嫁妆,把我姐姐囚禁在家里,对外面只说是病了。在我姐姐有孕后,甚至听了那小贱人的话,把我姐姐送到庄子上,想让她自生自灭,难产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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