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世上任何营生都是公平的,倘若非要说出个高低贵贱,我说剃头的营生是高贵的,而且高不可攀,没有一行能高出你们。” 正在剃头的那位先生对国藩的言论起了兴趣,他接腔道:“哈,这位爷谈吐甚是不凡。可否请教这位爷,您所说的贵从何来?” 曾国藩淡然一笑:“这位先生,常言道,眼高不过眉,心高不过头;人最为高贵的地方便是头颅。您不认为剃头匠谁的头都能摸吗?世间任他再高贵的身份,难道他不需要剃头?想想看?” 那顾客‘嗨’的一声:“经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哈!” 剃头匠接话道:“行咧,今儿,就凭爷的这句话,我为您剃头,一文钱不收!您真是给我们剃头匠,说了句暖心窝的话。” 曾国藩不好意思道:“诶,钱是一定要给的,我只是说了句实话。”那顾客被打理干净,起身付了钱,剃头匠点头哈腰道,“好咧,爷走好。”那顾客走到国藩面前竖起大拇指,“爷真是位高人,在下佩服!” 国藩低头一笑,剃头匠对国藩道:“来吧爷。”国藩坐下对其道,“我只剃头不刮脸。” 剃头匠问:“哦,为什么?” 曾国藩说:“我想把胡须留起来。” 剃头匠朝国藩脸上看了一眼:“行咧,我明白了。” 国藩坐定,将帽子摘下放在面前的小木桌上。突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匆匆跑来,那女孩急速巡视着四周,匆忙将国藩放在小桌上的帽子,抓起扣在自己头上;并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把剃刀,佯装伙计在一块皮上磨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随即几个拎着棍棒的打手便追到此处,几打手朝棚子里探头巡视片刻,一个领头的打手对众人道:“喂!看到过一个女孩吗?” 紧挨着棚外的一个顾客,正被剃头匠编辫子,回话道:“这全是爷们儿,剃头刮脸的,哪来的女孩。” 打手没见要追的女孩,对手下挥手道:“追!” 打手一行匆匆追赶了出去,那女孩见一行走去,一下瘫倒在地上,众人大惊。纷纷朝女孩围来,国藩忙起身将女孩托住呼唤:“喂,醒醒,醒醒!” 剃头匠一旁焦急道:“快掐人中,掐她人中!” 国藩单腿跪地,一手托着女孩的头,一手掐其人中,女孩慢慢睁开了眼,她慌忙欲逃,就在欲逃未逃的那一瞬间,女孩眼睛盯住了国藩,国藩眼神霎时惊呆:“你?” 女孩将帽子取下,她声泪俱下地冲着国藩叫了声:“恩人……”众人闻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齐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国藩一时倒不知所措,他看看女孩,又看看四周的众人,果断地对大家道:“劳驾,哪位帮我叫辆车?” 几位热心人忙走出大棚,帮着叫车去了。女孩虚弱地倒在国藩怀里,乞求道:“老爷救我我是欧阳桂香。” 全家人正在各忙各事,突然,大门口传来紧急的敲门声,周生闻声前来开门,他开门一看,原来是国藩抱着一个女孩正站在门前。国藩抱着女孩急促道:快!先将春梅屋加张床。春梅和王婶闻听忙来帮忙。大家三下五除二,把桂香安置了下来。国藩对王婶嘱咐道: “王婶,您先给这位姑娘弄点吃的。”“周生,您赶紧到大药房买些跌打损伤的药来。要快!”众人各自分头忙去了。秉钰进门,一眼看到躺在床上虚弱的桂香,目光却死死盯着曾国藩的脸,国藩看也没看夫人一眼,低着头便朝书房走去。秉钰忙坐到桂香身边照看着,不会儿的工夫,王婶端着碗藕粉走来。春梅接过,回头对秉钰道:“夫人,我来吧。” 秉钰站起身来,春梅坐其身边,精心地一勺勺地喂着姑娘吃饭。不会的工夫,周升拿着瓶药进屋:“夫人,老爷安排买的外伤药。” 秉钰接过药道:“好,等她吃点东西,再给她敷上。” 一行人正在忙于桂香的安置。国藩却在书房,两手抱头苦思冥想,这时,秉钰悄悄走到国藩的面前,国藩木讷着脸,头也不抬地对秉钰道:“将春梅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先让那姑娘住下来。” 秉钰带着一团疑云:“她谁呀,就让她住下?这究竟怎么回事?” 国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天意!” 秉钰醋味十足地:“你和她有故事?” “应该吧。”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是应该吧?” 国藩回头直视着秉钰,他无奈摇头苦笑了下:“过去之事,不想重新提起。” 秉钰道:“你与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去?连自己都不想提起?可见你二人的故事非同寻常。她当我面竟然说出,众里寻你千百度!” 曾国藩将手一挥:“休要胡扯,这姑娘没读过书,更不会说出众里寻谁千百度的话来。” “可她真真实实,就是这个意思。” “秉钰,我相信,你不是随便吃醋的人。”国藩说。 秉钰袖子一扬:“你少来!这么多年,你与我聚少离多,可我从未怀疑过你。今日,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抱着个大闺女进家,而且还是老相识。我可以不加以追究,全家这么多人,你总要有个说法。否则,你不能不让人多想。” 曾国藩说:“我是千里送京娘,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秉钰提着国藩的名字严肃道:“曾国藩,如果你拿话搪塞与我,那么,对不起,这是我的家,她从什么地方抱来的,请你还将她抱回去!” 曾国藩说:“她冒死从八大胡同逃出来,你让我再将她送回去?” 秉钰桌子一拍:“你不提八大胡同我还不来气!请你说清楚,你怎么会和八大胡同的人有瓜葛?你必须告诉我,她为什么寻你千百度?你和她究竟什么关系!” 曾国藩摇头道:“秉钰,那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是怕你为我担心。” “好一个怕我担心。自己想想吧,你独自去长沙读书,你独自进京赶考,这些年,哪时哪刻我不在担心着你?我担一万个心,也从未担心到你在外面会风花雪月!” 曾国藩大喝一声:“秉钰!” 秉钰恼怒道:“休要叫我名字!那姑娘当我面亲口说,她找你找得好苦。你们什么情义?她家是湖南衡阳,是什么力量让她命都不要,一定到京城找到你!你欠了人家什么?孽债吗?!” “你小声点我的小姑奶奶!” “你如果不是做了亏心事,干吗怕别人知道?” 国藩待要说什么,周升在门外报告:“老爷,门外有二位同乡求见。” 国藩遂对秉钰严肃地小声道:“此事回头再说,请你把脸色给我收起来,马上迎接客人。” 秉钰克制着委屈和疑云,随国藩出了书房,只见院里站着黄氏二兄弟。没等国藩开口,黄氏兄弟便施礼自报家门:“小弟见过涤生兄!在下黄兆麟,字绂卿,这位是我弟弟黄倬。” “小弟黄倬,字恕阶,见过涤生大哥。” 国藩匆忙回礼道:“原来是绂卿和恕阶二位兄弟!啊,不知二位兄弟今日到达,实在是有失远迎。”国藩指着秉钰道,“哦,我的内人。” 黄氏兄弟慌忙向秉钰施了礼。秉钰回礼道:“二位兄弟不必多礼,快快,屋里请。” 黄兆麟说:“涤生兄,府上老伯让我二人带的东西,还在门外。” 国藩忙指使周升:“周升,你招呼着将门外的东西拿进来。”周生应了声,“是。”便匆匆走去。 国藩和秉钰陪着黄氏兄弟进了客房。 大门外,周升和国荃,王婶和春梅从马车上搬卸东西,纪泽拉着奶娘的衣襟,奶娘抱着静儿在看热闹。国荃和周升搬下一竹筐腊肉,国荃揭开一看:“哇,这么多腊肉!哈,够我们吃一年的。” 国荃和周升抬着进了院。王婶和春梅将布匹和泡菜坛一一搬下了车,王婶道:“哈,老爷最爱吃的老家泡菜。”纪泽马上跑来抱着菜坛子,奶娘忙喊:“哎哎,泽儿,你要干吗?”“爹爱吃的泡菜,我来抱。” 春梅上前拉住纪泽,将坛子抱起:“泽儿是小孩子,抱不动的。来,跟姨娘回院子里。” 黄氏兄弟与国藩夫妇在客厅说话,黄兆麟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国藩:“初二,老伯便将所带物品送到我家,初五又匆匆赶来,送来五十两纹银,说要一起带给您。为带这些东西,老人家前后三趟到省城。第一次,是寻找我们。” 国藩接过钱袋百感交集:“难为家人了,也难为你们兄弟了。” 黄兆麟说:“仁兄此话真就见外了。” 曾国藩打问道:“二位兄弟现居何处?安定下来了吗?我的意思,二位若还没安排好住所,我这里暂且可以安身。” 黄倬忙说:“我们暂时住在客栈,想晚个几日,再寻找长期的住所。” 曾国藩点了点头:“家眷没来之前,我也一直住会馆和客栈。不管怎样,先安下身来,日后,我们在翰林院也会常常碰面,二位若有什么需求和帮助,你们随时找我。愚兄虽能力有限,毕竟早来了三年。” 黄兆麟道:“以后,定是少不了麻烦涤兄。” 曾国藩说:“大家即为同乡,又同进一个翰林院大门,以后,还要同朝为官。今生缘分哪!” 黄兆麟说:“那是那是。” 几人正在说话,陈源兖站在门前,故意大咳一声。曾国藩忙说:“好嘛,我的影子来了。” 陈源兖笑着进了门,曾国藩忙站起身:“来来来,我来介绍。”没等国藩开口,陈源兖看着黄氏兄弟便说:“如果我没猜错,二位定是黄氏兄弟。” 一行人大笑,黄兆麟道:“您猜得没错,猜得没错。” 秉钰忙为岱云斟茶,国藩指着陈源兖介绍道:“岱云与我同年,目前同在一个署供职,家是茶陵的。” 黄氏兄弟抱拳施礼道:“岱云兄弟,幸会!”“岱云兄,按说,您与涤生兄皆我前辈。” 陈源兖说:“诶,不敢不敢,按科考我早你们三年,按年龄,我们不差上下。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还是兄弟相称得好。” 曾国藩说:“岱云来得及时,你不来,我也要派人去请你。啊,难得几兄弟汇聚,今日,我们同乡四兄弟,在我这来个一醉方休!” 秉钰忙起身道:“你们兄弟慢慢聊着,我到下面安排一下。” 黄氏兄弟互视了眼,黄兆麟生疏地:“这就不用了吧。” 陈源兖爽快道:“诶,既然兄弟们聚在一起,酒都没喝,涤兄怎可放你们回去?嫂子,您尽管安排,有什么好吃的全拿出来,我保证不拦着。谁让你家曾大人到我家尝包子,尝到半死还不收嘴。” 众人大笑。秉钰笑着应了声,“好!今天嫂子给你补补屈。”便出了屋。 曾国藩点着岱云的脑袋:“瞧,尝你几个包子把你给心疼的,念念不忘。” 陈源兖玩笑道:“哎?你把话说清楚了,我是请你吃,你说吃过饭的,怎么也不肯吃,碍于我的盛情,你说尝一个。结果,尝得比我吃得还多。你说你这人还怪我心疼包子?” 几人爽朗大笑,黄氏兄弟羡慕岱云和国藩的关系,对视一笑。黄倬对岱云笑道:“那一定是你家的包子好吃。” 曾国藩接话道:“高!恕阶高见!其实,我也就那么一尝,便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还落了他的口实。瞧这兄弟,多不厚道。” 陈源兖道:“曾大人,你吃过饭尝包子,差点没把我尝哭,谁不厚道啊?您让二位给评评理。” 曾国藩蔫不唧地来了句:“其实吧,我这人还真不爱吃面食,尤其是包子。” 岱云刚喝了口茶,被国藩的话笑喷:“天哪!你还尤其是?好吧好吧,不好意思,看来,我是虐待你了。下次,再去我们家,我先把包子藏起来。” 曾国藩指着岱云:“瞧,又不厚道了。我正说要带着二位兄弟去你家尝包子呢,你就赶紧说藏起来。” 陈源兖梗着脖子:“此话可是当真?等下回去我就让内人准备,明天你们一定要来哦?” 国藩对黄氏兄弟道:“岱云邀请了不能不去哦!明日下午酉时,我们翰林院大门口集合,绑架他一起回家尝包子去。” 陈源兖说:“您最好把那个尝字去掉,说起尝,我就心有余悸。你直接说吃,反倒让人踏实。” 黄兆麟说:“好羡慕你们兄弟这般情义。” 陈源兖说:“嗨,我二人哪,他的家书写什么内容我全知道,不然,怎会知道你们就是黄氏二兄弟?人家不说我是他影子嘛。” 国荃正在卧室伏案读书,秉钰敲了几下门进屋。“哦,嫂子。”秉钰低头看眼国荃读的书:“九弟在读《大学》。” “晚上大哥要给我讲课。” “九弟,岱云和黄氏兄弟,都在客房和大哥说话呢,你过去听听吧。” 国荃问:“嫂子的意思是” “傻兄弟,他们都是进士出身,而且,学问各有所长,和他们一起说说话,听听他们的高见,这是多么难得的学习机会。参与他们的谈话,等于同时向四位先生学习,你认为呢?” “嗯,好有道理!我现在过去。” 秉钰说:“学业上不明白的事,尽管向他们提问,相信他们每人的回答都是精辟的。你用心记着,收获不都是自己的?” “嗯!记住了。”国荃和秉钰同时出了屋,国荃径直去了客房,秉钰来到桂香屋。桂香坐卧在床头,春梅带纪泽坐其身边,桂香拉着纪泽的小手道:“泽儿好可爱,才两岁就认得字了。” 纪泽见秉钰进来,忙上前拉着:“娘,我在教桂香姐姐学字呢。” 秉钰笑道:“哈,走哪儿都爱做别人的先生。学的那几个字,全家都被你教个遍了。”秉钰走到床前看着桂香道,“嗯,脸色好了许多。” 桂香歉意道:“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秉钰说:“这不算什么。春梅,你带泽儿到外面玩吧,让桂香静一下,小孩子在这里闹着不好。” 春梅拉着纪泽道:“泽儿,我们外面玩去。” 纪泽随春梅出了房,秉钰极具矛盾地坐其身边,凝视桂香良久:“桂香,你多大了,家里姓什么?” “回夫人,我复姓欧阳,今年十八了。” “哦?欧阳” “是的夫人,我家祖祖辈辈居住在衡阳,是早年的那场匪患,害得我家破人亡。” 秉钰疑云满腹,自相矛盾地关怀着桂香:“你的家事能说给我听听吗?还有,你和我们家老爷是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你和他相识在什么地方?” 桂香泪眼望着秉钰,话没出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 客房里,不知国荃说了句什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国荃不好意思道:“正因为他是我大哥,所以,我更不好当面向他问起。” 曾国藩道:“看来,今天九弟是借三位大哥的胆,向我四人发问的。” 国荃羞涩一笑道:“四位大哥,我所提问题,对于你们目前的身份很是离谱,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陈源兖说:“小弟无须多虑,弟弟对哥哥有什么不能问的?你尽管说来。” 黄兆麟跟着说:“对嘛,不用怕你大哥在场,我倒很想听听小弟的疑问究竟是什么。” 国荃看了眼国藩:“大哥,我可说了哈,是四位哥哥同意我说的。” 曾国藩道:“我刚才就表过态,你尽管直说。我回答不了你,不还有三位高人在此嘛。说吧。” 国荃清理下嗓子:“唉,算了,还是不说吧,我怕打击到四位大哥,你们一起向我开炮。” 陈源兖说:“哎?你这个关子卖的。把我们胃口都吊了起来,你不说了?说!你放心大胆地说,我不怕你打击。” 黄倬说:“说嘛小弟。” 国荃不好意思道:“你们都是大翰林,我秀才还不是好吧,我说。”四人目光期待在国荃青涩的脸上。国荃说:“我在山寨教弟兄们识字时,有兄弟突然对我说:人嘛,认得几个字,会写信,能看懂告示就行了,真搞不懂,那么多汉人拼命读书,到头来,却是为保满人坐江山。意思是说,汉人保大清是数典忘祖。” 国藩四人出乎意料地,同时仰天舒了口气,做个一言难尽的白眼,自嘲一笑。黄倬摇头感慨道:“这个命题囊括的内容实在太大。” 国荃接着道:“那时,恰好大哥刚刚中得进士,入了翰林。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很窝火,但又不觉他说得哪里有错。” 国藩冷峻的脸,淡淡一笑:“他这是纯粹的狭隘的民族思想在作祟,你随便翻阅下二十三史便有答案。历代王朝,诸如,夏桀、商纣、周厉王、秦二世胡亥、隋炀帝杨广、北齐文宣帝高洋,他们是满人吗?依这位兄弟所言,汉人就该保一个昏庸无道,罄竹难书的一代暴君?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论哪朝哪代,一切违背民心民意的君王,终将在人类所不齿的唾骂中淹没。这样的帝王不得善终,只有遗臭万年。” 黄兆麟说:“常言道,打天下者坐天下,看似理所当然;但后面还有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华夏地域,是由多个民族所组成,如果都依血缘姓氏民族来划分,那大家岂不在分裂国家?” 陈源兖道:“小弟,国家不是君王的,国是由无数个小家及疆域而定,君王只是这个疆土的统治者。朝廷的设立,正是由诸多文武大臣,辅弼君王治理国家。皇上,很小时便开始学习治国之道,老师大多亦是汉人,所传授的学问,也是孔孟之道。” 黄倬说:“生在当下,大清国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拼命读书,不单纯在保某个帝王的江山,更是在辅佐朝廷保天下太平,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曾国藩接着道:“九弟,你郑重地告诉我,明朝是怎么消失的?” 国荃说:“这还用说,被大清推翻的。” 陈源兖说:“大明朝,国运衰败,这是气数也是定数。多了解下易经,便会明白。” 曾国藩说:“前朝被当朝所推翻,一般后者,皆会数典前朝的各种暴劣苛政,以扬当朝威风,博取民心。而康熙帝,曾六次前去为朱元璋扫墓,且在墓前三跪九叩,并在其墓碑题字‘治隆唐宋’。赞誉其功德,有过于唐宋两朝。这足以见证,一个满人皇帝的气度和胸襟。如果,非要将大清说成是满人的,那么请问,我们是谁的?汉人在三元里抗英却又为何?没有国哪有家?” 黄倬深沉道:“康熙帝不仅为前朝皇帝扫墓三跪九叩;祭拜禹陵、祭孔庙会,也年年有之。如今,全国各贡院,孔圣像都高高在上。每次参加院试,乡试,会试,学子们无不首先拜祭孔圣。满人皇上,也在汉化自身,也在传承汉人祖先的文化。” 国荃说:“哥哥们说得我都懂。” 曾国藩说:“孔孟的书你也懂,就是没有去深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正是你在读的《大学》中所讲?同一个国家,怎可自我分裂?什么我是汉族,你是回族,他是蒙族?无论什么族,同在一块疆土上繁衍栖息,就是同一个国家。《康熙字典》《四库全书》,不都是康熙帝和乾隆帝,亲力亲为编撰而成的?” 国荃惊叫道:“哇!完蛋了。怪不得你们中得进士,个个唇枪舌剑言之凿凿,腹中学问信手拈来。其实,我和你们想得一样,就是嘴笨不会表达。” 曾国藩说:“你嘴笨,呵呵,我可不信。大哥怎么听说,你与师傅论起兵书来,一套一套的。说得人家当朝武状元都躲着你走。” 国荃嘿嘿一笑,对国藩撒娇道:“大哥,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你们四进士,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 黄兆麟忙为国荃打圆场:“诶,小弟小弟,哥哥们可不是针对你,是针对你那个兄弟的话。别误会哈!” 陈源兖也忙抚慰国荃道:“喂,小弟,据说你研读兵书甚是了得,待有机会,我一定向你讨教。听大哥说,你的字同样了得。来来来,小弟不妨当场写上几笔,让几位大哥长长见识。” 国荃说:“岱云兄,您别故意将我,写字小弟不怕献丑,不过,不能我一人写,要写,大家每人写上一幅,我们现场点评。如何?” 陈源兖问黄氏兄弟:“喂,人家小弟挑战了?” 黄倬说:“客随主便。” 黄兆麟说:“好,玩就玩个痛快!” 国荃道:“四位哥哥稍等,我取笔墨过来。” 国荃待要出门被国藩叫住:“哎,不用,我们直接去书房。” 陈源兖说:“好!今天我们连字带诗,一并玩他个痛快。” 几人乐呵着出了客房,向书房走去。 厨房门前,周升拎着把菜刀,蹲在一个盆子前,在削王婶丢弃的白菜帮和菜根,王婶走出厨房,见状忙问:“哎哟,我说你要刀干吗呢,这都是些老白菜帮子,你削它做什么?” 周升继续削着,淡然一笑:“这些菜帮和菜根,削去老皮可以腌咸菜,早上就着稀饭吃不是很好。现在青黄不接,菜贵着呢,我看丢了很可惜。” 王婶笑道:“哈,你可真会过,以往我都丢了。” 周升将小半盆菜帮和菜根端起:“你看,这白生生的,撒把盐,过两天就是一个菜。” 王婶接过:“别说,还真是!好吧好吧,交给我吧,等下我就把它腌起来。” 周升说:“待腌好,切成丁,滴上几滴香油,吃着嘎嘣脆,又下饭又爽口!” 王婶不知是感激还是激动:“哎哟,你可真比原来那个张升强百倍!什么活都和我抢着做。” 周升‘嗨’的一声:“大家的活大家干,都收拾得亭亭当当,心里也舒坦。” 王婶对周升十分满意地:“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歇会儿,等着吃饭吧。” 桂香在和秉钰叙述着:“父母和弟弟并没有回家,不知他们是死还是活。爷爷瘫在床上,我想出去找个活干都离不开身,是村上的好心人,一直在接济我们。去年夏天,有天爷爷拉着我的手,说想吃口柑橘,我起身要去邻村讨来给爷爷吃。可爷爷死死拉着我不放,再三叮嘱说,这年月连姨娘都在骗人,如果爷爷不在了,你就沿着道往北走,早晚能到达京城,在那里找份差事先养活自己,挡不住还能找到我们的恩人,他一定还会帮你” 秉钰问:“所以,你就听爷爷的话,自己走到了京城?” 说到此,桂香哭出了声来:“不是!我以为爷爷,只是告诫我不要忘记恩人,便满口答应。当我捧着柑橘回来,爷爷已经咬舌自尽了” 秉钰心疼地拉起桂香的手:“唉,苦命的孩子!这一切,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 桂香说:“爷爷死后,邻居们帮着把爷爷葬了,大家见我可怜,给我凑了些盘缠,我就独自来到萱洲码头,想乘船去武汉,边打工边找爹娘和弟弟。” “怎么就到了京城了呢?” 桂香说:“天上降下了一个好人,就坐在我的身边。他非常友善,我看他穿戴不俗、像个绅士,就将去武汉的目的告诉了他。他很同情我的遭遇,劝我说,武汉人海茫茫,一个女孩子家,很容易再次上当受骗,并说,他在京城有生意,如果我愿意,可以带我去他的生意铺做杂工。活不累,就是烧烧水,送个茶什么的。” 秉钰问:“你是跟着这个好人到的京城?” “嗯。” “那,后来怎么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 桂香说:“到了京城他将我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开始,我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后来我发现,那里和我姨娘干的是一样的勾当,而且是明着干的。” 秉钰说:“这个好人,原来是人贩子?” 桂香说:“那时候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逃了两次,都被抓了回去。他们把我打得遍体鳞伤,那时我就一个心思,一死了之。可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或许恩人就离我不远。我时时都在想,找到恩人,找到我的恩人。没想到,我最后一次逃跑,恰是恩人救了我” 秉钰恻隐大发,将桂香搂在怀里:“可怜的姑娘就当一场噩梦,忘掉这一切吧。” 王婶进来:“夫人,饭准备好了,老爷请您过去吃饭。” 秉钰答应着:“好,知道了。” 琐碎繁杂的一天终将过去,夜已降临了下来。周升提着灯笼在院中巡视着各个角落及房门的安全。 秉钰正在卧室铺床,国藩夹着被子进来,秉钰回眸一看,故意冷淡道:“我又没给你挂信号,抱被子回来干嘛。” 国藩将被子床上一放,立在秉钰面前,像犯错的孩子等候发落。 秉钰说:“修你的身去吧,本小姐不需要你。” 国藩眨巴眨巴眼,手抠抠脑门,嘴角一暼,做出一副可怜相,他想博秉钰一笑。秉钰故作镇静,起身到了外间,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进了里屋,国藩以为夫人是给自己倒的茶,忙伸手去接,秉钰端着坐在了床边,她喝了口茶说:“外间壶里有水,要喝自己倒。” 曾国藩忙说:“我不渴,没想喝茶。” 秉钰忍住笑:“不想喝夺我的杯子?” “我我,你不是累一天了,我想喂你喝水。” 秉钰终将忍不住,将刚喝进口的水一下喷了出来。国藩忙上前,将秉钰衣襟上的手帕取下为其擦嘴,秉钰抓过手帕,故意高冷着脸一甩:“能来点新鲜的嘛?这路数太老套。” 曾国藩说:“在下江郎才尽,还望老婆大人不吝赐教。” 秉钰将茶杯放在床柜上,抱起国藩的被子塞其手上:“你本事够用了!蒙混我这么多年,我竟然无所察觉。” 国藩装傻,故意用不着边际的话,把话题岔开:“你是说,我早上喝粥,不吃咸菜吗?” 秉钰更加机智地:“非也!是我只吃咸菜不喝粥!” 二人都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曾国藩说:“秉钰,你看,我们这么心有灵犀,我知道你并没生我的气。” 秉钰脑袋一歪,说:“你现在是曾大人,是老爷,我哪儿敢哪!” 曾国藩道:“曾大人也好,老爷也罢,你说我坏也行,好也成,可总归是你夫君。夫人,啊不,师妹,我可否将被子放在床上?你看,我抱着被子站着和你说话,挺累的。” 秉钰道:“是不是下午喝多了酒,又来找我想好事呢。” 曾国藩说:“未经夫人应允,小生不敢妄想。” 秉钰膀子一抱,故意不理睬,国藩见秉钰不搭话,抬眼偷看其表情,低声自语嘟囔道:“一个月了,你憋煞我也。” 秉钰忍住笑:“嘴里嘟噜什么呢。” “啊,没没,没嘟噜什么。” “好吧,被子放床上,你人可以走了。” 国藩忙将被子放在床上,就势将秉钰搂住压倒在床上,秉钰抓着国藩的手:“喂喂,先说正事。” “什么正事?” “桂香的事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心里总要有个底。” 国藩克制着男人本能的欲望,乞求秉钰道:“唉,夫人,咱能不能先啊?那个,完了再说。她人住在家里一时也不会走。” 秉钰说:“你洗了嘛就来找我?” 曾国藩说:“洗了洗了,洗完才过来的,不信你检查。” 秉钰抿嘴一笑:“说好了,不许再让我怀上。” 曾国藩说:“我知道我知道。” 二人刚刚脱去衣服待要亲热,突然,院里传来春梅和纪泽的对话声,二人一愣。“姨娘去茅房呢,你跟着来干吗?快回屋等着,姨娘回来接着给你讲故事,乖啊?” 国藩夫妇静止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国藩小声道:“没事,上茅房呢。”秉钰手指堵着嘴,“嘘,别出声。” 院里,只见春梅拎着灯笼,纪泽跟其身后来到茅厕前。春梅将灯笼交给纪泽道:“你拿好灯笼,站在这里千万别动,等姨娘出来,听到没?” “嗯,知道了。”纪泽乖巧地答应着。 春梅走进茅房,纪泽抬头仰望着夜空,他转眼看到国藩的卧室亮着灯,捂着嘴嘿嘿笑着,拎着灯笼跑来敲门:“爹!爹!开门,开门!”国藩夫妇紧张得不知所措,纪泽继续拍着门大声叫着,“爹!娘!开开门!我是泽儿,开门!” 国藩扫兴地下了床,披着衣服来开门。国藩打开门,只见纪泽拎着灯笼,稚气着小脸,上下打量着国藩:“泽儿,找爹有何事啊?”纪泽扯着稚嫩的嗓音,“泽儿告诉爹,尿尿再睡,不然会尿床的。” 国藩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好心提醒,简直无语。他耐着性子道:“乖儿子,爹知道了,快回屋睡吧。” 恰时春梅走来,拉起纪泽接过灯笼:“哎哟,姨娘让泽儿乖乖等着,怎么自己跑来叫老爷的门了?快跟姨娘回去。” 春梅牵着纪泽走去,国藩手扶门框,看着好心扑灭自己欲火的儿子,无奈地摇了下头。秉钰披着衣服走来,尴尬一笑,国藩大为扫兴道:“唉,这小东西,偏在这时候来提醒我尿尿再睡。” 秉钰扑哧一笑:“孩子不是好心怕你尿床嘛!快上床吧,别冻着。” 国藩摇了摇头无奈道:“算了,我们就此说说桂香的事吧。”秉钰笑道:“我就说,先说正事,你非要结果还惹自己不高兴。”国藩低头自嘲地无奈一笑:“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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