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臣斗胆问一句,是这个需,还是这个许?”刘隗手指沾了点茶杯中的水,在案子上写下了两个字。 “意会,不要言传。卿知我心,我忧卿解。” “臣再斗胆向王爷进言,谯王承和几个世子,应宣城公邀约,出了建康城,到了宣城去,做什么法事。” “刘卿,我们现在要摆正了身份,客居的王爷也是王爷,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和他们之间,都没有隶属关系,他们当然来去自如。” “可是……”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潜龙勿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有几个孩子往上翻涌浪花就足够了,阿冲那里,就没有什么动静嘛,你亲自去催一催,争取都闹出点事情来。” “是。” 刘隗得了指令,没有去到东海世子府,反倒进了顾和的家。 “刘大人,这是那股风,将您吹来了?是我做的哪里失了礼数,你来挑我的礼了吗?” “君孝兄这是哪里话,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和君孝兄请教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吗?难道刘某人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铁疙瘩?” “我怎么敢这么想哪?自从族父逝去,我接过顾家这摊子事情,一直劝导族人谨小慎微,不要去招惹是非。但不知道刘大人是看到顾家有哪里不足之处,来帮助我们进步来了。” “君孝兄,这么说就外道了。谁不知道江南的基业开创,全靠顾家鼎力相助。实话和你说吧,是王爷吩咐我来看看,王爷说了,他是顾念老朋友,不会忘记顾家在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的。” “刘大人玩笑了,江南自来温暖,哪里来的雪?顾家也不是那种携恩自贵的轻贱小人,刘大人若是没有公务要吩咐,那下官这边,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要少陪了。” “且慢,我直说了吧,王爷让我来问问,东海王世子那边,为何如此安静。”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世子现在正是修身养德的时候,安静一些,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嘛?” “君孝兄,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你就给我听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刘大人,你这话,我反倒听不懂了,建康城还有王爷,还有世子。自古长幼有序,难道吴人就不知孝悌之礼,一心惦记着僭越之事吗?” “我好心来提醒你,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君孝兄身为东海王世子师,难道不为东海王世子的将来考虑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圣朝治理天下的准则?” “难道君孝兄没有听说,宣城公可是动作很大,都快跳起来了。” “哦,那可能是宣城公喜动,毕竟荀夫人有塞外鲜卑血,有些好动也实属正常。” 见顾和始终是不接招,刘隗也是急得知跺脚,如果司马冲不冲出来,那么这个恶人就得司马睿亲自来做,而他刘隗很可能成为那只替罪的羊。 “直说了吧,王爷希望今年这个年,过得热闹一点,冲世子这边是不是也出一个节目。” “一定,一定。我最近正在教世子,屈子《离骚》,教世子亲贤臣,远小人,此所以秦扫留合,而楚失天下也。” 这话骂得很脏,就等于指着刘隗的鼻子骂——你这奸佞小人,蛊惑王爷,挑动王子争斗,就和逼死屈原的那些奸臣一样,其心可诛。 这话都说出来了,刘隗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呆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就告了辞,却又拐了弯,敲开了陆家的门。 陆家的陆晔、陆玩兄弟又恰好都在。 “士光兄、士瑶兄,别来无恙啊?”刘隗一副热脸贴了上去。 但陆玩是谁,连王导的面子都不给,能给刘隗面子? “哎呀,兄长,是不是昨天忘了喂狗了,怎么大清早的就听到狂吠声?我还是去看看,不然伤到家里的小孩子就不好了。刘大人,您先坐,我去把家里不听话的那只老狗给收拾了。” 陆玩一点面子没给,连冷屁股都没给,直接骑在刘隗头上拉了一坨屎,还一副请君品尝的挑衅模样。 待陆玩都走出二里地了,陆晔才为他兄弟刚才的行为道起了阴阳怪气的歉, “刘大人不要误会,阿玩这个人,就是这样,天性爱玩闹,是家中最没大没小的人,不过礼法也不是来约束,阿玩这种率真之人的,刘大人说是不是啊?” 这歉道的,还不如不道哪。 这相当于陆玩往刘隗头上拉了坨屎,然后陆晔一脸关心的跑过来问——香吗?我弟昨天吃了海鲜,你可有口福了。 刘隗那是什么人,怎么说也是琅琊王的近臣,能受一个落魄陆家的屈辱,当场就把桌子掀了。 “姓陆的,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以后走路的时候,可要看着点天,留神点地。告辞。” “哦?我们吴郡陆家,向来上对得起悠悠苍天,下对得起茫茫大地,从来不去做那种背后害人的勾当,就算天真的塌下来,地真的陷下去,老天也先会带走那些缺德之人。” “哼。”刘隗吃了两次败兴,一扫袖扬长而去。 出门口就遇到从后院又回来的陆玩,手里还捧着几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狗。 “刘大人,这就走了。我说这老狗为什么叫哪。原来是生了狗崽子,这老狗在我们家都十几年了,一窝都没下,刘大人这一来,一下子就下了七八条,奶水都抢不过来了。听说刘大人养狗有经验,要不然送刘大人两条?” “哼~消受不起,你们自己拿着自家的狗崽子玩吧。” 刘隗再次拂袖离开。 “大哥,他这是怎么了?咱家狗生崽子了,他来什么气?莫非,他和咱家的狗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你……”走出几步的刘隗返身过来,一把薅住陆玩的脖领子,“你等着。” 说完气鼓鼓的大步往外跑,怕跑慢了,陆玩嘴里再吐出来一把利剑,把他可怜的自尊再斩一遍。 “大哥,你别说,这狗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这个刘隗哪?” “行了,你别讲了,他都被你气跑了。你这张嘴啊,不知道要给咱们惹多少是非。” “嗐,我也知道,一见到这种尖刻小人,我心中那股怒火就压不住。” “谁又不是哪,刚才我还问你,你给他拉得屎香不香。” “哈哈哈,大哥也是性情中人。” “阿玩,你说这条疯狗,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嗐,我刚才是从顾君孝那里回来,他是想让咱们吴地士人都帮着司马冲,这样就可以和宗亲派的司马裒,南渡北士的司马绍,形成一个稳定的制衡,那如此一来,司马睿可不就高枕无忧,垂拱而治了嘛。”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怎么还这么对他?”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看人家王茂弘,实心用事,调和阴阳,是真正冲着江南的安宁来的,这样的人,即便不是咱们自己的人,我也打心眼里佩服。” “再看看他刘隗,简直就是个刘鬼,一天到晚,正事一件不干,就抓着这个人丧期没到就宴请宾朋,应该罢官,哪个人母丧在身不能出仕。这样的狗奴才,进了我陆家的门,我都嫌他脏我一块地。” “不行,我越想越气,我得亲自去把他今天走过的地方都刨了,太晦气了。” “哎,阿玩,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他过分?拿着礼法,做党同伐异的大棒。” “我的意思是,你就光刨地啊,干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得让大家都知道?把地刨完了,土啊砖啊,给刘大人送过去啊,摆在家里还臭块地哪。” “要不然,你是大哥哪。” 刘隗今天流年不利,先碰了个软钉子,又碰了个硬茬子,一腔郁闷的刘隗,还惦记着琅琊王的任务。 在建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了几圈,正巧遇到了从东海王世子司马冲府上出来,准备回家的顾球和朱嵩。 两人见是刘隗,本想着绕路躲过去,无奈刘隗耍起了赖皮,怎么绕都堵着路。 二人见躲不过去了,才找了个僻静的茶馆坐了下来。 “刘大人,你这大街上,把我们堵住,合不合礼法哪?” “二位贤弟,哥哥有急事相求啊。” “再急,也不能坏了章程啊,你说是不是啊?再说了你是王爷身边的近臣,我们是东海王世子的僚属,这样见面,别人会不会怀疑我们密谋刺杀王爷哪?” “二位贤弟,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哪。我有话直说了——王爷对二位教导世子的工作很不满意。” “那就换人呗。”顾球看了看朱嵩,朱嵩憋着笑意,脸都快憋红了。 “哈哈哈。”朱嵩总算是憋不住了,笑了出来。 “朱兄,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了高兴的事情,我家狗今天下了崽子。” “不要再提狗崽了,”刘隗压抑了一天的怒火,终于被这一句话点燃了。“我和你讲得是正经事情,你和我讲什么狗崽?” “不不不,我家的狗崽可正经了,不像陆家的狗崽,听说生下来就有点像人。” “不要说那些狗崽了,我今天说得是世子冲。” “哦,殿下啊,殿下也听说了,这事整个建康都传遍了,刘兄智探陆府,喜提地砖数斗。” “二位既然知道了我两度受挫,我也就不瞒着了。但二位没有觉得,这反倒是二位的机会嘛?” “什么机会?同流合污?和刘大人一起戕害同僚?” “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嘛,也可以说是整饬吏治,简选官员嘛。我不信以二位的才华,就甘心当这么一个刀笔小吏。” “那刘大人是要给我二人指条明路喽?” “路,就在面前,走不走,怎么走。在你们二位,话我已经带到了,王爷希望这个年是一个热闹的年。” 刘隗牢牢拿捏了二人的心思,话也就不必多说,说完就潇洒的离开,今天一天的晦气也随之消散。 顾球和朱嵩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深切的渴望——确实,北有王导、庾亮,南有顾和陆玩纪瞻贺循, 怎么数都轮不到他们哥俩,将来无论是世子绍上位,还是宣城公夺位,他们俩都还靠边站的货色。 两人的马车调了个方向,重新回到了世子冲的府邸。 见到了劫后余生,辗转千里才来到江东的东海王太妃裴氏。 “二位卿家,怎么去而复返?” “太妃,臣等以为,是时候争一争了,就算争不到什么,也让人知道东海王府,不是软柿子。” “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事事来请示我。只是最好不要伤到性命,到时候也好有个回转的余地。” 得到了裴太妃的许可,顾球、朱嵩二人开始运作,势必要在王籍之的婚宴上出一些风头。 就连三岁的司马冲也动了起来,而世子司马绍,还是没那么着急,倒是抽出时间来,和孔坦一样精研起了郭璞留下的几本着作。 “嗐,郭师父怎么给人选风水,选到了龙角上?这不应该啊?左右无事,咱们去看看?” “好啊,我也正想看看世子殿下占卜的本领。” 二人拿着郭璞的书,找到了他书中所写的风水宝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把这家的亲人喊了上来。 司马绍当即就问,“这片风水,可是郭璞师父给你们看的?他怎么葬到了龙角位,这个葬法,可是有灭族之祸。快快调一下方向。逼开这祸事。” 那墓地的主人摇了摇头,“先父横死,有煞气缠身,非得是龙角这种凶险之地才能镇的住。郭神仙当时就说了,就算是有龙角之威,也只是皮毛,但葬此龙角,不出三年,就能把真龙天子引来。” “哦?这么说,这风水,能助你们家出个天子?” “郭神仙讲了,不是我们家里会出天子,而是天子被龙角引来,以皇天正气,破除我们家风水上的煞气。但这三年,就快到了,也只有公子问过,莫非老神仙算错了。” “没有错,这位正是……” “哎,不可说。小生也是仰慕郭先生的易学数术,多有叨扰,这是一点银两。” 司马绍的心情出奇的好,这或许就是郭师父对自己深藏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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