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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匹夫之怒(一)单刀直入

云团后露出的月光清冷,夜寒如水。 迈出牢狱大门,率先拾阶而上,仰望黝蓝夜色,高旭深深呼吸一口新鲜沁凉的空气,沉积于胸口的污浊顿时弥散。终于脱出暗无天日的地牢,还有那难以描述的腐臭窒息,恍若生死只隔这喘息之间。 四下打量,却发现整个衙署之内空无一人,狱头楼彪及其几名亲信狱卒,此时都横尸在地牢之内。 一路畅行无阻行至衙署门前,自门缝里往外瞅,只见街面上偶有零星行人走过,屯将盖明引军回返乌泥镇之后,业已取消了临时宵禁。 高旭看看手中刀摇摇头,总不能拿着染血的长刀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吧,那就未免太过招摇了,正欲将长刀丢弃,身边却无声地递过来一把刀鞘。 讶异地转头去看,何咎正面色苍白地望着自己,虽竭力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姿态,但那灰暗面色和分不出颜色质地的破衣烂衫,却出卖了此时狼狈不堪的何咎,怎么看着都与风度翩翩不沾边。 尽管一直忍着初次杀人引发的强烈呕吐欲望,却于匆忙逃出牢狱之时,不忘解下狱卒身畔的刀鞘带给高旭,虽称不上临危不惧,倒也算得上是忙而不乱。 高旭微微一笑接过,插刀入鞘挂在腰间,头也不抬道:“无恙此时有何打算?” 何咎将手中短刀也一并递与高旭,不紧不慢整理身上的衣衫,正色道:“方才少英雄可知我出手之前,心中想着何事?” 高旭接过短刀甩甩上面的血渍,不以为意地俯身插入靴筒,然后淡定看着何咎。 何咎自失一笑道:“那一刻我想的却是简单,今夜高旭死,则何咎亡。”然后看着高旭拱手行礼:“从今夜始,我何某便与贤弟绑在一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从今而后赖上自己了?见何咎满面污垢之下依稀可见眉清目秀,如此深情款款与自己对视,高旭突然心中小小恶寒了一下,干咳一声道:“无恙兄,今后,还是叫我启明吧。” 何咎一听此话终于笑逐颜开。高旭的言下之意,你我二人不但有今后,你也可称呼我的字。 若非何咎献计献策,甚至出手相助,今夜杀出牢笼兴许还要多费一番周折。何咎不仅在牢笼中装死引得楼彪情急之下打开了栅门,危急关头还能挺身而出手刃反水的胡丰,所有这些对一个酸儒而言已是难能可贵,既有了在死牢里并肩而战的生死情义,何咎确实赢得了高旭的首肯和信任。 何咎此时亦暗自庆幸,天公如此偏好捉弄人!宗族里争位失利,前景黯淡,仕途渺茫,自己游荡来此辽东小镇,却因红粉佳人而稀里糊涂吃了官司,被扔在这天不管地不收的暗黑地牢里,又因家族鄙薄其浪荡不羁而冷漠地听之任之,实可谓凄惨万分。 却在山穷水尽之际,于地牢内结识了这位年少杀神,如今顺利得脱囚笼,自当长歌天下、览尽风流!今后有这般凶悍友人伴随左右,无论此后浪迹何方,这腰杆都硬了几分。 观此少年胆识过人、处变不惊,身手高明且出手凌厉狠辣,说不准日后占山为王也可笑傲一方,甚至成就一番草莽事业也未可知……这便是此时何咎内心里不为人知的小盘算。 高旭若是得知何咎已做好了给山大王做狗头军师的心思,估计会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 “启明,何去何从?”何咎神态潇洒道。 “事端起于何处,便终于何处!”高旭果断地抬脚迈出衙署。 “来而不往非礼也……”摇头晃脑来了半句,何咎陡然心惊停下脚步,“燕回馆?” 看来这酸儒并不迂腐,“怕了?何兄难道不想去了结一番旧事?”高旭朝燕回馆的方向迈着快步,走得略急,却又不会引起街边行人注意。 何咎只好走两步跑两步以跟上高旭的步子,想起燕回馆种种旧事,却不由面色一黯。这时顾左右而言他,突想起一事来,迷惑地问道:“启明?你这未冠少年,却怎的有了字?” “论起这个,你倒是该叫我一声叔才是。”高旭漫不经心地回应,见何咎瞪大眼睛满脸疑惑,遂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师从幼安先生,范阳卢氏家尊卢植却是本人师尊的大师兄,也即是我的师伯,你范阳何氏叔伯与卢氏子女联有姻亲,你不该叫我声叔吗?” 何咎几乎惊掉了下巴,一时为之语塞,半响才诧异道:“管宁?管幼安?中原大儒?从不曾听说幼安先生收授弟子啊……” “前日偶遇,恩师当夜收我为开山弟子。”高旭简洁明了回道。 何咎再度惊掉下巴,对此瞠目结舌,管宁大名如雷贯耳,乃是中原士子心仪向往礼敬有加的名士,其名望不差似卢植几分,竟然于萍水相逢之际,便收了这少年为开山弟子? 何咎频频眨眼再次上下仔细地端详高旭,只觉难以置信。这山野之中蹦出来的少年到底有何背景故事?难道说今夜所见只是小荷初露尖尖角?平白短一辈分叫你叔是不可能的,想到因此却让二人之间有了渊源交集,何咎不禁欣喜道:“你我以平辈论交便是,只不过,你我之间竟有如此渊源,当真是缘分天注定。”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高旭却有些淡然,将闻言一怔的何咎甩在身后,随即紧走了几步赶至街角驻足。 “妙啊,这句评述听着虽泛泛无奇,却是道出了人间种种际遇……”身后何咎吟着方才那句话,摇头晃脑品评着只顾走过来,却被高旭一伸手拦在街角。 这一处街角转过去,便是那条白日里发生血案的巷子,径直通往燕回馆的后院。 清晨在此巷子中所发生的一切,刀光剑影已不复存在,似乎仅是惊梦一场。然而高旭就是在此被反复算计以致身陷囚笼。 此刻夜色之下的巷子沉静如水,朦胧月光下,树影婆娑,地面上已看不见尸首与血迹,连带着清晨时尚未消融的残雪也踪迹全无,显然巷内已被扫洒清理的干干净净,丁点蛛丝马迹也未留下。 一阵冷风轻轻吹过,偶然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街角的高旭却绷紧了身子,死死盯着后院小门旁一个隐于树丛阴影中的黑影。若不是轻风拂动疏影,那一团黑影却依旧不动分毫,高旭也不会辨识出那里有人在静静潜伏——这是个好手! 此时那黑影却是异常警觉,显然已发觉街角处的动静,于树木阴影下默默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嗓音颇为熟悉,高旭闻言瞬间反应过来,那不是随高进与秦铁匠押粮进山的亲卫茂叔吗?他从靠山屯赶回来了? “可是茂叔?”高旭说着从街角缓缓现出身形。 前方黑影听到高旭的声音,又惊又喜,又迈前两步低声道:“高家……启明?” 高旭见确是其人,遂暗中观察着四周慢慢走近,直到看清了面目后才小声惊讶道:“茂叔为何在此?” 茂叔三言两语说清原委,原来自靠山屯押粮归来后惊闻乌泥镇发生之事,顿足嗟叹之余实在放心不下,便不顾劳顿辛苦,与盖屯将招呼一声后,前来将那值守的边军士卒换了回去,亲自留在此地默默蹲守,期冀着能帮高家大侄发现些什么端倪,同时也替他守着燕回馆。 此刻见高旭竟然脱狱而出,惊喜交加之余,打量着高旭血迹斑斑的衣袄,不免忧虑道:“启明,既已安然脱狱,为何还来此地?须知这背后的田家根深势大……” 高旭却道:“田掌柜勾结牢狱的差役打算谋害我,哪怕杀了狱头儿和狱霸那班人,也只是其爪牙而已。可救助我的卿卿还在田掌柜手中,我岂能一走了之?” 转头往后院方向看了看,高旭沉声道:“为陷我于死地,田掌柜还残害了一个叫怜春的小娘,这伙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夜长梦多,若是不及时救出卿卿,恐怕……” 这时身旁的何咎却突然面色大变,于震惊之下直愣愣瞪着高旭,随即踉跄着向院子走了几步,满面的不可置信,怅然若失地喃喃道:“怜春?怜春……被害了?” 茂叔见状忙上前拦住何咎,一手捂住何咎之口,生怕他失控哭喊出来,转头看向高旭压抑着嗓音急切道:“这却是何人?” 高旭见状恍然,摇头苦笑道:“也是个苦命人……”遂上前拍拍何咎的肩头,“我替你一并将此仇报了!” 说罢,高旭紧紧衣衫腰带,沉默着便向院门走去。 茂叔一惊,忙低声道:“启明,你可莫要胡来!” 高旭摇头道:“茂叔,此事你不便参与其中,你且去转告盖屯将,此间事了,我自会去西门寻他。”说罢抽出靴筒中短刀,便要去后门处拨弄门闩。 茂叔见了急忙摆手,无声地指指院墙边上那棵古柏树。 高旭醒觉,点头对茂叔感激地一笑,转身走到树下,如灵猴一般手脚并用,只敏捷跃动攀爬了几下,便悄无声息窜上了树杈。 茂叔见状轻叹一声,扯着依然痛苦万状的何咎便要离去,何咎却一甩衣袖,固执地嘟囔道:“我不走,就在此等侯!”说罢再也不吭声,一屁股坐在后门阶前,神情委顿,显然是被那女伎怜春的意外打击得悲切难抑。 竟还是个痴情种子!茂叔无奈地摇摇头:“切勿莽撞,事已至此,你便丢了性命也于事无补。你在此等候启明也罢,若是事有不谐,你就来西门寻我……” 见这书生埋首不语,只顾沉浸在悲怆之中,茂叔心知迁延不得,也拍拍何咎的肩头,随即匆匆赶去回禀屯将。 高旭说的对,此刻身为边军一员,未得将领的授意甚至郡府的军令,随高旭一起搅进漩涡之中的确不是明智之举,茂叔心知拦不住高旭以身犯险,当务之急也只能让屯将尽早得知,兴许还能设法保全已被完全激怒的高家少年。 少年的热血意气、刚正守信,以及对那小娘的知恩图报,又有谁能说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冲动呢?毕竟田掌柜屡次三番设计害他性命,而那小娘又曾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 时至此刻,所有的根源都指向了燕回馆背后的主人。 燕回馆的庭院之内,残雪已然消融殆尽,今夜月朗星稀,如薄纱般的月光轻拂,曲径回廊,小桥流水,精致的景物如初。 除了空旷之处被银色光晕淡淡笼罩着,树木枝杈的斑驳月影,零星纷乱如破网一般映下,分割了檐下的白墙与廊道,望去显得光怪陆离。只是庭院内却是异常安静,静的异常,静的诡谲。 庭院中央的小凤楼之上,仅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火,其余各处尽皆隐在黑暗当中,隐隐透着一层寒意。 如同一只警觉灵敏的野兽,潜伏在树杈之上的高旭缓慢移动,利用树干枝叶隐匿身形,仔细地打量庭院之内远近各个偪仄角落、昏暗阴影处。 不多时果然有所发现,在后门附近的一丛常绿树丛之后,树影下有一团黑影不易察觉地微微晃动,定睛细看,黑影捧着件物事直勾勾地盯着后门所在处,只是不经意的挪动了方寸,手执之物的前端恰在冷月凝辉下寒芒一闪。 “弩箭?!”高旭心中一惊,这田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朝廷明令禁止民间制造拥有的军械也敢私藏!其中所包藏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弩弓近距离内破甲杀伤惊人,作为无比凶悍的军中利器,堪称是冷兵器之中的“王者”。自秦汉以来弩的威力与精准得以大幅提高,其制造监管、装备存储也处于异常的严格管控之下,若是拿来用于偷袭刺杀则防不胜防,向来深为朝廷官府所忌惮,因此西汉律令便明确规定“民不得挟弩、铠”。 这等军械利器因制造不易、成本昂贵,连朝廷的禁军都甚少批量装备。而襄平田氏不仅暗中获得了强弩,竟然安排刀客持驽埋伏在燕回馆内,显然是早已有备而来,在此静候贸然闯入者自投罗网。 不惜代价,不死不休!燕回馆内,必定隐藏着意欲杀之而后快的陷阱!我高旭何德何能,竟得到田氏如此厚待? 既已有所准备,便不会只安排独自一人持弩埋伏,此刻在这异常寂静的庭院中,不知道黑暗的角落还有多少弩箭隐而不发。 今夜免不得图穷匕见,这是一场撕下最后面纱的生死局。 既如此,我倒是想见识这云山雾罩的“田掌柜”,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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