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没接季染的话。 这罪孽何来，多年来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但是，必然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结束。 曾经做过的事情，就那么摆在哪里，过不去，除非人死，债便消。 “染染啊，如果有一天你还能见到你青姨，就替我和她说一声，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一个尽职的父亲，没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是我不好。如果有下辈子，千万不要再投胎做我的女儿了。” 大概是因为老爷子身体实在是不行了，所以，才会经常的说这样仿佛是交代后事的话。 季染听着，心里其实挺难受的。 因为算着时间，她有一种自己也未必再有机会见到青姨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格外的折磨人。 老爷子顺其自然连基本的药都不吃，任由身体一天天的不支，并且恶化下去，这样能撑多久实在是说不好，反正要再见宋青竹是很难了。 从老爷子住着的古巷出来，季染站在门口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把老爷子想要教她的东西全都学过来，以免他真的突然哪一天就撒手人寰了，也能少一些遗憾。 想到这些，季染学东西就更加认真了。 老爷子这边，也考虑了周景年让人递过来的话。 季染的爸爸妈妈想要见见他，原本，老爷子也是不打算见的。 但是看到季染，他也想见见，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才生出了这样的孩子。 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过，他这身体状况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季家那边虽然定了高级的酒店，还特地请了米其林的主厨，但是老爷子还是拒绝了。 他已经很多年都不走出他的这座院子了，所以，见季染的父母可以。但是，得让那二位来他的院子里面。 季彧安和方茹那边听到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关系。 只要这位老爷子能答应他们见面，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之前还以为都不能见到这位老爷子了呢。 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最后还是答应见一面，夫妻两人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一整个顶级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还有能够照顾老爷子的专业保姆保镖团队，以及一些顶级的药补食材，成堆的带进了古巷。 不过，怕扰了老爷子清静，这准备的一切都没有直接的靠近老爷子的住所。而是进入古巷之后，就远远的待命。 季彧安和方茹的座驾是开不进去的，夫妻两人也在最狭窄的位置，下车步行。 之前周景年就已经跟他们说过里面的情况了，两人也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步行到门口，宋宅的牌匾很旧很旧，但是依旧稳稳地挂在上方。 敲了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推动着轮椅的宋老爷子。 夫妻两人站在门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形容枯槁，病容明显，都有些惊讶到了。 早也想到过这老爷子的状态不会是很好的样子，但是这一见到，才觉得他仿佛是真的没多少日子的样子了。 季彧安礼貌点头：“是宋老先生吧。” 老爷子也点点头：“是我。你们就是染染的爸爸妈妈吧，我腿脚不便，怠慢了。” 季彧安：“没事，我们是晚辈，等等没关系的。” 老爷子让开轮椅，邀请他们：“请进吧，陋室惭愧，二位不要嫌弃。” 这古巷里面的房子都已经很老旧了，虽然是保持着一种古风的建筑风格，但也确实是常年失修，保养不当的情况下，的确是简陋不已。 像季彧安和方茹这样连财富榜都隐去了的富豪，怕是这一辈子都难得踏足这样简陋的地方。 “哪里的话，还蒙老爷子不嫌弃，为我女授业。才来拜访，是我们失礼了。” 季彧安一边说话，一边帮忙给老爷子推轮椅。 今天见季彧安和方茹，老爷子提前给周景年送给他的保姆放了假。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了，老爷子这会儿说话也毫无顾忌了。 “我住在这里，算是与世隔绝，多年来都不曾见外人。若非是遇到染染那孩子，只怕到我死，这里也不会有一丝生机。也是我和那孩子有缘分，她天赋异禀，我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善于学习医术的孩子。 原本以为，我这一身的本事，将要带到棺材里去。没想到却是是碰见了这孩子，说起来，我这一辈子的心血，还能传承下去还要谢谢两位生了这么一个好孩子。” 说来说去，两边都还是客气着。 季彧安和方茹还没有正式的切入主题。 方茹笑了笑，季彧安那边在老爷子的一个手势后停住了轮椅。 旁边有两张竹编的椅子，老爷子示意两人坐下来聊。 季彧安和方茹也大大方方的落座，看着对面的老爷子，开始交谈了起来。 “染染那孩子对别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任何兴趣，唯独医术这一块，喜欢的不得了。带回家的资料，每天都是一早起来学到夜半，废寝忘食的。” 方茹这一开口，也算是抛砖引玉的想要把话题进行到下一步去。 她和季彧安今天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来看看老爷子那么简单。 关键在于，老爷子虽然是病入膏肓，但是他们有钱有资源。甚至于全世界最顶级的资源，也是说弄来就弄来，只要能帮老爷子多延续一些时间的生命，这对于季染来说，就意义非凡。 老爷子这也是第一次听到季染在家的学习状况。 脸上有些安慰之色，他很清楚季染学东西的速度是在变快的，这得益于她学到的东西越多，知识越丰富，越往后面就越是顺畅。 但这也确确实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废寝忘食，听着就让人觉得心疼的一种状态。 老爷子心软了一下。 “我时日无多，可这一身的本事，那孩子学去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 叹息了一声，老爷子略有几分遗憾。 季彧安趁着这个机会，总算是可以开口直入正题了。 “老先生，你一身本事，染染又求知若渴，废寝忘食的学。我们作为她的父母，虽然富甲一方，却也没办法帮她多少。如果可以，我们倒是很希望老先生能多费心一些。” 方茹接话：“宋老爷子，我们夫妻生下染染后，她就和我们分开了，直到几个月前才相认回来。这孩子吃了一些苦头，耽误了学业。我们也别无他求，只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和喜欢的生活。” 是别无所求了，但是季染喜欢的，他们都想要成全。 老爷子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这两位来见自己的主要原因。 之前季染也提过，说可以为他安排最好的一切，老爷子就没有答应她。 现在这对夫妻过来见他，老爷子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非富即贵的一种生活状态。 这样非富即贵的人，确实是完全可以调用最顶级的医疗资源，来帮他有效续命。 可是，老爷子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的，他的生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继续往下，基本上失去了一切意义。 身体已经枯朽，强行采用那些办法只会让他麻木的活到最后一天。 或许是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帮帮季染学更多的东西，但是，他早已经拒绝过季染的提议了。 “两位为了染染，我都能理解。只是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一场缘分。我和染染的师徒缘分能到何时，或许这也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两位不用太放在心上，染染那孩子学习能力很强，她也很清楚我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会拼尽全力的来学东西的。如此，这样学下来，将来她无论学什么都能成事。就当，这也是一场练习吧。” 老爷子听出两人的意思，这番话也是隐晦的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季彧安和方茹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还并不想放弃。 “老爷子，其实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除了见见你之外，也是想要让你能够看在染染的份上，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知道你不愿意出去，不愿意离开家。 所以，我们带了一个医疗团队过来，各种检查设备，我们也都一并带过来了。 无论后续您老人家是不是愿意配合治疗或者疗养，能不能请您配合做个具体的身体检查呢？这样，我们或许还能用更加科学的方式来判断您老人家到底还能有多少时间……” 这话，已经算是明着说了。 季彧安带队来的，必然也是想要有所收获的。 老爷子倒是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招。 不过，季家这确实是能力非同小可。 带着一整个的医疗团队在外面等着，甚至还配备了医疗设备。就是因为得知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家门，所以，也算是安排的很周到了。 老爷子叹息一声：“生死有命，何况是我这样罪孽深重之人，更是不应该贪图这样的生命。放弃，才是我应该做出的选择。” 季彧安和方茹都是情商极高的人，这一听，也就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老爷子说自己罪孽深重，大概是做过什么不可被原谅的事情。 坚决不就医，就这样拖着病体一天一天的等死，应该也是愧疚之心很沉重，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自己。 这其中的缘由，他们毕竟是外人自然不好过问太多。 但是，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也就是说，有机会可以帮他弥补。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大概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就心意相通了。 “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和一些遗憾，都是会过去的。如果时间来得及，弥补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老爷子若是有什么遗憾，我们定然也义不容辞的帮你弥补。怕就怕，老爷子你什么都放弃了，最后连弥补都来不及，那才是终生遗憾啊。” 方茹也跟着补了一句：“是啊，老爷子，您还健在，一切都还得及呢。你想想，带着满身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您是走了，轻轻松松，再也没有烦恼了。可是，曾经做下的事情，对别人的伤害，能那么轻易就过去吗？” 不得不说，夫妻两人还是很大胆的。 虽然对老爷子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两人就是干开口，这一个劝，别说，老爷子都差点儿有些心动了。 是啊，弥补…… 可是…… 苦笑了一下，老爷子摇摇头：“我犯下的罪孽，已经无法回头去弥补了，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一辈子，我也该到头了。 人死债消，到时候，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怎么会，若是老爷子你亏欠的人还活着，这就不算结束。活着的人，若是还在继续承受痛苦，又该如何？” 季彧安略微皱眉：“老爷子不妨换一种想法，或许这样，还能让你的心和愧疚之情，彻底的解脱。” 老爷子看了看季彧安：“换一种思想？” 有些事情，似乎根本不是换一种思想，就能解决的。 就比如他犯下的这件事情，他也想弥补，可是穷尽毕生之力，也做不到。 想当初，他已经是行业翘楚了，可是却做不到。 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害，除了死后下地狱，他已经别无他想了。 “无论什么事情，或许在别人那里无法解决，但是在我们夫妻这里，都是可以去尽量少弥补的。 老爷子，只要不是什么都不做，只要至少还愿意去弥补，不求得到原谅，但求心安，而非是这样摆烂，这才是能让人真正得到心里平静的办法。 您并非无能之人，只是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做，您的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季彧安毕竟身居高位多年，见过种种人性之后，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也非同寻常。 所以，他能直触老爷子心底。 老爷子沉默着，是啊，那么多年来，他一直住在这个古巷老宅之中，默默无闻，隐退江湖，将自己当做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人一样。 可到头来，依旧是无法摒弃心中的愧疚。 然而，正如季彧安所说，他什么都没做，所以，遗憾更甚。 方茹见季彧安似乎说动了老爷子，轻声细语道：“活着，活下去，做点什么，至少比现在这样要强。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方茹话音刚落，这极少有人登门的古巷宋宅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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