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人马的汇聚让原本就不算空旷的庭院显得愈见狭隘,我僵立在房门口一时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眼睛直愣愣盯着迎面而来的两人,脑子有些懵。
被称为‘南泽’的那男子在与我擦肩而过时眼神微动,眉宇间虽然不动声色,却明显是看清楚我的样貌进而确认了什么,待得他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不远处的迹部景吾,身形更是有顷刻间的凝滞;当然,这些异样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密切留意他的人不会察觉。
至少,走在他前方的新垣太太就没有发现身后短短几秒钟内的暗潮汹涌,而站在庭院内的另外两人如何,我就不得而知,因为我的注意力暂时顾及不到。
新垣太太领着那男人走下回字形木廊,将人带到庭院中央,之后,完成引领任务的新垣太太笑容满面功成身退。
我怔怔盯着返身折回嘴里说着要去准备茶点的新垣太太,又默默目送她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无声的叹口气。
良久,等到回廊内外再无其他干扰,我收回视线,目光转到庭院内上演久别重逢的那两人以及神情略带诡异的迹部景吾那里。
迹部景吾的祖父已经与那名唤‘南泽’的开始相互寒暄,两人俱是笑意盈盈,言谈举止无一不是透出热络与感慨,倒是一旁的迹部景吾表情扭曲,看着仿佛吃坏肚子。
“喂!你看,这就是我孙子。”迹部景吾被他祖父一把捞到身侧,老人眼底是掩不住的骄傲,说话的语气拔高几度,明明白白的炫耀,“很不错的小子,对吧?”
“嗯——和你说的一样。”南泽面带微笑,上下打量迹部景吾的眼神与长辈初次见到优秀后辈时的欣赏一般无异,隔了一会儿,他调转视线把目光投向我这里,“那是…”
于是,在场三人的注意力一时聚焦过来,迹部景吾的祖父皱了皱眉,“这臭小子的女朋友。”语气有些咬牙切齿,顿了顿复又抬手挥了挥,对象却是身边呆掉的迹部景吾,“去陪你女朋友,站在这做什么?”
迹部景吾象是真的愣住,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脚下却怎么也不动,只拿一双眼睛反复在他祖父和南泽之间打转,脸色看着无比纠结。
我抽了抽眼角,赶在迹部景吾的祖父变脸之前奔下木廊,冲上前一把攥住迹部景吾,“景吾,我们去泡茶————”边说边死命打眼色,生怕反应过来的迹部景吾做出什么奇怪举动。
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也认出南泽是那晚巷角命案现场目击者,按照近段时间迹部景吾被训练出来的扩散思维,加上此刻关系到他的祖父,反应会如何激烈都很难说。
“啊…哦——”迹部景吾呆滞半晌,面上神情仍是空白,人却毫无反抗的任由我拖离庭院。
“一个两个都跟笨蛋似的。”迹部景吾的祖父恨恨然低语,斜睨我的眼神明显是嫌弃,随即他丢下一句意思约莫是秋后算账的警告,最后也不管我和迹部景吾有何反应自顾自转头与南泽说起话来。
我牵着貌似接二连三被惊到导致反射弧过长的迹部景吾脚下生风往厨房逃窜,一来是避其锋芒二来嘛~却是打着所有人猝不及防见面后,期间这短短的空隙里趁机探听些消息。
………
寻到厨房却被心情愉悦的新垣太太以‘怎么能让投宿的客人动手,怎么说负责招待都是主人的责任’为由拒之门外,没奈何我只得摸摸鼻子滚回餐厅,和迹部景吾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双双相顾无言。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这么一打扰,今天的行程眼看竟是打了水漂,我了无生趣的趴倒在桌上,眼睛盯着对面的迹部景吾,心里一边哀嚎一边惊讶。
说起来…原来真的有这般巧的事…昨儿我还嘲笑自己想多了,今早迎面砸下来的打击真真令人沉痛————非但在投宿的旅馆撞见计划中要寻的人,深夜里来的老板娘的友朋居然是某君的长辈!
囧————此时此刻我才猛然惊悚的察觉,之前在庭院里自己为什么从头到脚被批得体无完肤,话说,换了谁看到自家优秀到完美的孙子跟里里外外一无是处的女孩子搀和都会不愉快的吧?更别说晚上还睡一屋。
我满头黑线,外加后背冷汗直冒————不过话说回来,会在此地遇见,究竟是巧合呢还是早已经被人了如指掌?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越想越觉得此地似乎不宜久留,我直起身,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对面的迹部景吾却抢先一步,“那个人,南泽,是那晚我们看到的那个,对吧?”
迹部景吾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灰紫凤眸瞬也不瞬盯着我,“目击者,他怎么会在这里?!”语气绷得很紧,仿佛一小心就会断裂。
“这该问你祖父才对。”我抬手筢筢头发,百般无奈的安抚他,“可能是老朋友,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我能不紧张吗?”迹部景吾瞪大眼睛,“他…”说话声突然消失,他的目光落到我身后,眉宇间的急躁徒然淡开,面沉如水。
不多时,新垣太太的脚步声传来,她端着漆盘走出厨房,笑吟吟的走到我们附近,将手中的物什放置在隔壁更大的那桌子上,而后低声说要去庭院里请南泽和迹部老先生到此处叙旧顺便让我们等下也加入。
待得新垣太太依照她说的往庭院邀请人前来,趁着没人的这段空隙,迹部景吾与我迅速交换意见,两人商定静观其变。
隔了一段时间,南泽和迹部老先生跟着新垣太太到来,一行人围着桌子依次落座,我观察了下在座几人面上的表情,除了不知情的新垣太太,连迹部老先生在内,都是满腹心事。
或许迹部老先生原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依他的阅历与世故,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波澜?理所当然的,此番团团围坐的四人各执一角,面面相觑,仿佛是正无声审视彼此。
………
朱红漆盘,象牙白瓷器,小小茶盏漾着浅浅碧绿波光,袅袅上升的白雾掩去眼底的异样,至少表面上仍是一派风光霁月。
新垣太太手执提梁茶壶为每个人添过三道茶水后,许是从诡谲的沉默中察觉到什么,眼底眉梢显而易见的喜悦渐渐化作惊疑不定,过了一会儿,她手下的动作停顿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问最后还是没开口。
又过一会儿,新垣太太终是起身,嘴里说要去看顾旅馆里别的杂事,说完之后瞟了在座几人一眼,许是没有人挽留,她离去前神色里却带着惘惘的失意。
等新垣太太离开,迹部老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对着南泽说了句语意未明的话,迹部老先生问南泽,“你还是…”
对于迹部老先生的别有深意,南泽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回答,沉默片刻开口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你的孙子…”
“啊——我家臭小子…”迹部老先生的兴趣立刻被挑起。
两人兴致勃勃开始闲话家常,时不时眉飞色舞。
因为在场四人里另外两位明显是长辈,因此他们谈话时我和迹部景吾只能保持沉默,耳朵里灌满老人家的孩子经,并且还需要打起精神应付偶尔转到身上的问题,一时竟是无法分心思考别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两位年纪相隔一个辈分(迹部老先生是祖父辈,南泽的年纪看起来象是父辈)不知怎么居然平辈论交的男人越聊越投契,话题也逐渐引申到更广阔的方向,眼见他们的注意力移开,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悄没声把视线往边上挪了挪,看着身侧的迹部景吾,见他正襟而坐,目光平视,一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模样,我抿抿嘴角,垂下眼睫,盯着手里的茶盏,下意识开始清点之前听到那些言谈中包含的情报。
南泽————前高野山区护林员,现辞职无业中,迹部老先生的朋友,之所以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早年迹部老先生在高野山渡假期间曾遇到山难,是南泽救他一命,两人又一见如故,之后迹部老先生时常前来访友,交情持续了许多年,直到两年多前南泽无缘无故辞职才失去联络。
此番迹部老先生得到消息特地赶来寻访旧友,给他消息的是新垣太太。
新垣太太————民宿经营者,南泽的旧识,每次迹部老先生来访友都是投宿此地,三个人彼此都算朋友…
ps:新垣太太也曾被南泽救过,同样是山林遇险。
再ps:南泽是持证的猎人。
………
“这姑娘…”男子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路。
我抬眼,面上挂出一记笑容,迎着三道投射而至的目光,作温良恭俭的装叉姿态,“三条樱子,迹部君的同学。”
迹部老先生哼了一声,却也不说什么直接转开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有损他的鉴赏水平似的;南泽的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眸光深沉,“说起来我们见过面。”说着他的眼睛转到迹部景吾那里,“平安夜那晚…”
“哦~原来你见过老头子的孙子,怎么?他…”迹部老先生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骄纵跋扈蛮不讲理了?”
“怎么可能?”南泽的眼睛盯着迹部景吾,人却笑了起来,“是正巧碰到一些事。”接着三言两语将那晚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内容和彼时给警方的笔录相同。
静静听完南泽的叙说,迹部老先生皱了皱眉,“说到这个,你去东京做什么?”顿了顿,象是想起什么待要开口复又停下来,眼神莫明的看了我和迹部景吾一眼,虽然不说,面上逐客的意思却很明显。
见状,我和迹部景吾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祖父,很抱歉,樱子不舒服,我先带她去休息。”迹部景吾面不改色的说道。
也不等其他人对他的当面撒谎做出反应,迹部景吾一把扯过我,掉头就走,两人方才走出几米,身后就听得迹部老先生略带叹息的问道,“这么多年了还没消息?你也该…”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南泽疾声打断,“没什么,我相信她总会回来。”略略拔高的声线显得有些嘶哑,更多的却是情绪不稳的沉痛。
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刺激朋友,迹部老先生连声叹气,却也不再继续追问。
身后就此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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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迹部景吾迅速走出餐厅,直到确定不会被人察觉异样,两人才双双长吁一口气,不约而同缓下脚步。
“累死了!”
“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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