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意外苏醒,孟松云关键时候的提问,柳氏的选择,姚婉宁面色苍白……
“……”她沉默不语。
姚婉宁则是抿了抿唇,露出笑意:
“孟松云说,爹娘命中仅注定一子一女送终,他的卦象世无双,从不出错,因此要娘选一个女儿。”
事后柳氏选择了姚守宁。
“守宁,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很吃惊。”她泪光闪烁:“你知道的,娘亲对我一向百依百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觉得我才是娘最宠爱的女儿,可那一刻,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
“我……”姚守宁正欲说话,姚婉宁却将脸靠了过去,贴近了她掌心,温声道:
“你不要内疚,只是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一说。”
从柳氏选择的那一刻,姚婉宁才意识到,柳氏以前的纵容与喜欢,兴许是因为心中早认为会‘失去’她,所以才拼命的想趁她还‘在世’之时,将所有的关注全给予她,深怕留下遗憾。
而在柳氏心中,恐怕早就已经做好了母女二人迟早会分离的心理准备。
“但她可能从没想过会失去你,所以在得知需要选择才能留下你的命时,她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你。”
姚婉宁吸了吸鼻子:
“守宁,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真的很羡慕你。”
可在这种羡慕的情绪生起之后,她又感到愧疚不安,为自己曾生出嫉妒之念而备受折磨。
相比起姚守宁那一刻受到的‘重视’,此前的十六年中,她一直都活在姚婉宁的阴影及柳氏的忽略里。
自己自小体弱,虽在后面被柳氏‘放弃’,却又真实的获得了柳氏十八九年的呵护。
而且她后来再思量此事时,又觉得庆幸。
幸亏柳氏选择了姚守宁。
守宁如此的好,如果因柳氏选择了自己而使她出事,姚婉宁终其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她的思绪如此敏感与易思虑,恐怕潜意识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后来在梦中与‘河神’相遇,被他全心全意的对待,被他视如珠宝时,她才轻易的被击溃心防,爱上了‘他’。
“你能承认他是姐夫,我,我真的很高兴。”
‘河神’在她心里不是妖邪,‘他’是她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对自己有恩,对结义兄弟有义,对得起天下人,对她一心一意,令她着迷。
“如今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就是我有些对不住你和大哥,如果我走了,将来无法侍奉爹娘膝下,未来父母需要你和大哥照应——”
姚守宁听着姐姐的话,不由泪流满面。
姐妹二人以往虽说亲近,却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将心中的话都全说出来,彼此心也更加贴近。
……
许久之后,姚守宁双眼通红出来,柳氏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见小女儿出来,正要说话,姚守宁就道:
“娘,姐姐有话想跟您说。”
柳氏连连答应,神情忐忑的进入帐篷里。
姚婉宁细声细气的道:
“娘,您不要自责,我从始至终没有怪过您。当日那样的情况,如果我是您,我也要选守宁,否则终其一生我都会不得安宁……”
“如今我也并没有出事,守宁和我说……世祯要我和孩子一道过去……”
“将来无法侍奉爹娘膝下,无法报养育之恩……”
“我走之后,您对守宁好一些,她太过乖巧懂事,有烦恼也会藏心里……遇事不要再责备她……”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俱都解了心中心结。
数日之后,徐昭催得越发急。
拥有了‘记忆’的朱世祯想与妻、子重聚,催促着姚守宁快些将妻儿送回去。
时空之门重新打开,姚家人无声的送姚婉宁离去。
她抱着孩子,依依不舍的看了家里人一眼,最终踏上七百年前的道路。
时空的另一端,朱世祯等到了久候的妻儿,叹息声隔着时空之路传来:我会照顾好他们。
这是他的承诺,想请姚家人放心。
柳氏泪流满面,哭倒在姚翝的怀里。
……
半个月后,姚家正在重建之中,有事可做的柳氏也终于调整好了心情。
她的身体虽说恢复了许多,但毕竟当初险些伤了元气,稍忙一会儿便喘个不停,幸亏她身边有苏妙真在,帮了她不少的忙,使她轻松了很多。
这半日,她计算了修复房舍的费用,又大概预估了一下工期,交待完众人要做的事后,正口干舌躁间,突然一杯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转身回头,便见到苏妙真捧着茶水站在她身后。
“妙真。”柳氏一见苏妙真便露出笑意,接着问:
“守宁呢?你怎么不陪她去耍,反倒来侍候我了。”
“守宁陪外祖父钓鱼去了。”
白陵江水褪后,城中留下不少塘洼、沟渠,水深的地方有鱼,柳并舟近来被许多登门拜访的儒家学子闹得头疼,因此寻了清幽处出门借钓鱼躲避。 昨日郑士说寻到一处清幽之地,很少有人去,今日一大早,柳并舟与姚守宁便出门了。
“哦——”柳氏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
“反正此时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也去寻他们。”
她近来因为姚婉宁之事而心情郁结,此时难得开心,苏妙真自然不会不答应。
此时另一边,姚守宁陪同着柳并舟垂钓。
他志不在此,钓了一上午,亦是没什么收获,水桶里只有两三条巴掌大的小鱼,欢快的游来游去。
祖孙俩正说着话,提起这一次灾劫,柳并舟心有余悸,终于说起当日血蚊蛊之事:
“……我那时妄改历史,事后心中惶恐不安,深怕误了大事。”
如果他自己身死倒不足为惧,若因此而毁了前人努力,才是他最害怕的事。
这些话他无人可说,此时唯有面对姚守宁时,才终于可以将心中隐藏多时的秘密告知她。
姚守宁认真倾听,末了笑道:
“外祖父何必多虑呢?我现在倒是觉得,张祖祖提到过的‘人和’概念很有意思。”
所谓‘人和’,便是以人的想法、意志、选择及行为所组成的一切造成的影响,她偏头看向外祖父:
“您在接受了任务的同时也是人,您的选择亦是‘人和’的一种影响。”
她的话令柳并舟心中的心结顿时解开。
个中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只是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简单易懂的道理,仍需要旁人点拨才能清醒。
姚守宁说完之后,又抿了抿唇,眼中现出狡黠之色:
“不过外祖父真是君子。”
“哦?”柳并舟见她神色俏皮,神都城灾劫的阴影褪去后,她的笑容明艳,令人心情都好了许多,他隐约猜到外孙女在打趣他,却故意问:
“你此言何意?”
“古语有言,吾日三省吾身,而外祖父您不止三省,更是因为这一件事反省了数月,可见您品性不输圣人。”
“哈哈哈——”
柳并舟放声大笑,笑声之中,姚守宁也跟着笑道:“我看您今日钓鱼没有收获,可能在其他事情上,另有收获呢。”
“什么收获?”柳并舟好奇道。
“我感觉您会解开一桩多年心结。”姚守宁应了一句。
柳并舟正心中生疑之时,突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爹!守宁1
是柳氏寻来了。
两祖孙连忙起身,只见远处消瘦了许多的柳氏扶着苏妙真过来,见到两人时,面露笑意。
几人一会面后,柳氏便去看那桶里,见鱼并不多,便半埋怨道:
“您看您这一番白费力气,提了这么多东西,就捞了这么两三条小鱼,不如我拿个竹篓,一下去恐怕捞起比这还多些。”
柳并舟欣喜于女儿身体恢复,但听她念叨,依旧故意露出头疼的神情:
“我钓鱼是闲情,又非为了吃那一点鱼肉……”
“我看您就是钓不了鱼,嘴硬而已。”
两父女斗着嘴,但彼此间的气氛却远较以前更加亲近。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悄悄离远了些。
待两个晚辈走后,柳氏安静的坐到了父亲身边,看着父亲垂钓,突然双手抱膝,问了一句:
“爹,当年的应天书局上,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今的她遭遇了这么多事,看法、观念早就改变,可当年的应天书局仍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此后影响了她很多年,使她一直耿耿于怀,却找不到机会与柳并舟提起。
以往问他时,他总是不说。
可小柳氏的早死仍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此时趁着四下无人,她思来想去,仍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柳并舟半晌没有说话,柳氏以为他又和以往一样不肯提,正讪讪道:
“算了,您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话虽这样说,她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柳并舟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女儿:
“我看到了守宁。”
“……”
这个答案令得柳氏顿时一懵。
一直以来,她都在追寻这个答案,并为此困惑了很多年,此时答案终于从柳并舟口中说出的那一刹,她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是说……”
“当天应天书局上,我看到了守宁。”
柳并舟转回了头,目光落到水面上。
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清澈的河流之下可以看到水草的倒影。
“那一年,我看到了来自三十二年后的,将满十六岁的守宁,她向我带来了来自后世的消息。”
父女俩此时才终于将话说开,柳并舟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
“她提到了你妹妹之死,妙真与庆春入神都……”
“……此后的一些安排布置你也知道了。我看到了守宁,你说,我怎么能不撮合你与姚翝的姻缘?你有这样好的两个女儿,有一个老实敦厚的儿子,未来生活幸福,我能擅自破坏这些吗?”
一直以来极力试图探寻的真相摆在柳氏的面前,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妹妹,我也犹豫过,可是,我不能——”
除了私人原因,他无法舍弃苏妙真、苏庆春之外,一切历史走向还关系了大事。
“我不能乱了布局,河中孙氏的那位孙太太早知女儿一生境遇,最终心怀大义,而她却抑郁早逝,我不能那么自私——”
“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择?”柳并舟问。
回程的路上,柳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她根本不用选择,在得知柳并舟应天书局上遇到的人是姚守宁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比的理解父亲的选择,她甚至感到庆幸,为父亲曾经的‘固执’。
父女二人之间多年心结解开,柳氏的眉眼之间带着轻松之色。
此后帝都重建,神启帝在灾劫之中‘失踪’,少帝又跳城而死,神都城不能神龙无主,顾焕之在短暂的伤感之后,曾拜访过柳并舟,希望他能凭借着威望出山,主持大局。
柳并舟婉拒,长公主也无心帝位。
而儒派也因为张辅臣、柳并舟先后大显神通而开始逐渐冒头,挥去了妖邪压制的阴影之后,昔日受到压制的儒家学子开始纷纷展露头角。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温景随。他是你外祖父的入室弟子,本身年少有名。”
姚家中,养好了伤的世子坐在石椅旁边,手撑着下颌,偏头望着美丽的少女:
“他师从大儒,父亲亦刚正不阿,当日因反对妖邪共存而死于我舅舅迫害。”
陆执提到温景随时,语气倒十分平静,可是他不时偷看姚守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稳。
他还有一个答案没有向姚守宁索寻,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总是有些忐忑。
“经历这些磨难后,他性格倒改变了许多,既不似当初其父一样固执古板,为人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也拥有了一部分拥趸,民间有一部分认为他有上人之姿。”
说完,他又补充道:
“近来他应该也有这个心思,参与了很多书局应酬——”
世子说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讲了半天,并没有得到姚守宁的回应。
“守宁、守宁。”
他手撑着桌起身,俯到姚守宁的面前,盯着她看:
“守宁1
陆执突然凑近的脸令得姚守宁吓了一跳,她飞远的思绪逐渐拉回,听到世子一问,下意识的就答:
“我在想‘书局’……”
“什么?1
世子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由面色一变,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什么‘书局’?你竟然也要去参加‘书局’,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他心中胡思乱想:守宁是不是想趁机时机与姓温的见面?
“你乱想些什么1
姚守宁‘听’到他的心声,手掌有些发痒,想要伸手拍他,但最终只以手推他的脸,将他推回自己的位置,末了才解释着:
“我说的‘书局’不是跟你想的书局有关——”
“咦?”世子大惊失色: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怎么想的……”
姚守宁没有理他,而是接着道: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近来接到了我老师的提醒,我感觉——”她的脸上露出既憧憬又忐忑的神情:
“我感觉,我的‘书局’已经快来了。”
这种事情她不知与谁分享,也不想与别人说太多,毕竟事关重大。
可她在见到陆执的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便将这样的消息告知了他,说完之后逐渐有些兴奋:
“你也知道的,这一年我实力进步很大。”
‘河神’之灾的起始与结束过程对她磨练极深,她与世子历练的过程淬炼了她的心境,与孟松云之间的因果亦成为了她的修行。
她的实力飞升,感觉到自己的‘书局’时代已经来临。
“世子,我要组建一场属于我的书局了。”
她毕竟年少,还不能像长者一样沉住气。
遇到这样的大事,既是开心、兴奋,又有些紧张忐忑:
“你说我要邀请哪些人呢?”
她提到的是‘应天书局’!
世子反应过来这一点,顿时也为她开心不已。
传闻之中,由辩机一族主持的‘应天书局’即将在姚守宁的手上开启,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欢喜之后,鬼使神差的便回了一句:
“反正不能是温景随……”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心虚,少女的目光明亮,仿佛能看透他因为嫉妒而阴暗扭曲的内心。
‘看透?’
世子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念头可能瞒不过姚守宁的眼睛。
辩机一族能窥探未来,掌控时光法则,他先前心中所想,仿佛都一一摊在姚守宁的面前……
如果说姚守宁此时能察觉到他的想法,那么他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的对她的喜欢,岂不是——
世子一念及此,脸色红白交错,既惊且喜。
他的目光逐渐变化,紧紧的盯着姚守宁看。
少女的面容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后来变得躲闪,双颊开始浮现出红晕。
“守宁——”
他曾想要向姚守宁要一个答案,可以往不是适合的时机,那时神都城遭逢大难,她的家中亦有一堆的事,使她无心于去想儿女私情。
那现在呢?现在是不是姚守宁给他答案的适合时机?
此时灾难已经平息,柳氏平安无事,姚婉宁与她的孩子回到七百年前,与太祖重聚,柳并舟亦侥幸躲过劫难。
“守宁,你曾经说过……”
世子的心开始‘呯呯’乱跳,他突然有些紧张,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双手交握,问道:
“你曾说过,会,会在我从晋州归来后,和我说一个事……”
少女的脸颊越来越红,平静的目光之中终于露出羞涩之色。
陆执毫无保留的心声摊开在她的神识下,少年的心思纯粹而热烈:我喜欢守宁。
她沉默了片刻,在满脸红晕之中,小声的道:
“我不会邀请温景随,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与我再也没有交集。”
在经历种种事情后,她理清了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羞涩,认真的道:
“这一次应天书局,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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