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鳞之罪,乃水蛟一族的重刑。
如同凰鸟青鸾爱惜自身羽毛般,蛟龙身上每一片鳞片皆由其精血幻化而成,若是强行剥去鳞片,无异于受凌迟之罪,将承受千刀万剐之苦。
大祭司抬手,掌心拢起一道寒光缓缓朝阿浔头顶罩来。眼看那光愈见逼近,她瞳孔蓦地放大,从内心深处涌来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她开始反抗,摆动手臂试图摆脱族人的束缚,可惜一身法力在进入禁地时便被封印,她不断挣扎,明知挣扎无果,仍固执得不肯屈服,一次又一次,咬着牙反抗起来,又被族人按住头压在地上。
“按住她,别让她逃了!”
“力气真大!”
挣扎间,大祭司的手霍地按在她头顶心,阿浔猛地一怔,只觉一道彻骨寒凉从头顶一路延伸至脊梁骨,整具身体犹如被千万只毒虫啃噬一般,她目眦欲裂,痛不可遏。
对于成年的妖仙而言,被强迫变回原身的痛苦无异于让你重新回归母体承受一次被分娩挤压的痛苦,这份苦痛来源于对生与死最原始的忌惮。
阿浔趴在地上,十指紧紧扣着岩石地面,她的双腿已被一道白光所笼罩,逐渐化作蛟尾的模样,漆黑晦暗的溶洞里忽地被她那片片莹白色的龙鳞所照亮。而此刻,她却承受着焚经碎骨的剧痛,蛟变的速度极快,很快她暴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边缘都呈现鳞片状的纹路,“呃——啊!”一阵耀目的白光倏然炸裂开来,狂风四起,袭面而来宛若利刃,逼得守在一旁的族人忙不迭地后退,忽见那万丈白光之中,一条通体雪白的水蛟陡然出现在视野里,她满身莹白的鳞片薄得剔透,除却一双乌黑的眼眸外,全身仿佛是冰雕雪凝造就,仙气凛然。
多么美丽的一条白蛟啊,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她身上不能移开分毫。而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它一声低啸,白蛟甩尾掀起飓风,将围守在她四周的族人全部掀翻在地。
众人大惊:“拦住她!拦住她!”话虽如此,要对付一只化形的蛟龙谈何容易,不过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阿浔快速穿过众人的围堵朝四通八达的溶洞深处飞去,追逐着那黑暗中的一抹光亮,脑海中回旋的全是百里或站或坐,或笑或沉默的脸,她想要出去,想要摆脱这一切困锢自身的枝梧,去追寻他口中所说的自由,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
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余光撇到一道黑影横空而来,她欲侧身躲避,然甬道狭小,身体紧贴尖锐石壁留下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阿浔低吼一声,只觉脖颈处被紧紧攥住,她失去了腾飞的力量,重重扎倒在地。
尘埃四散,碎石满地滚落,她抬起头,看见大祭司右手幻化成一只黝黑粗糙的龙爪将她按压在地上。苍老沙哑的声音如梦魇般如影随形,他折身,全盲的眼中竟迸射出令人震慑的光芒:“还不快动手?!”
“是、是!”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举起手中尖锐的倒钩缓缓步向阿浔。
钩刺一下扎入肉中,她闷哼一声,冷汗直流,刷地一片带着血肉的鳞片落在地上,她疼得在地上挪腾翻滚,须发怒张,爪子在地面划出狰狞的划痕,大汗淋漓,痛苦万状。而族人只是按住她的身体,高举钩刺,一下又一下地,雪白的鳞如漫天落下的飞花,合着她的血肉……
大祭司抬手:“停——”
是时,阿浔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不忍卒睹,分明从下钩到剥去鳞片仅仅过去几瞬,然在这眨眼的瞬间,她却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大祭司命人将她抬起,他问:“阿浔,你可知错?”
她于挫骨扬灰,千刀万剐的疼痛中抬起头颅,双睫沾着泪水,混合着汗倏然划过脸颊,身下早已是鲜血淋漓,散落在地的莹白色鳞片反射出祭司苍老的脸,沉淀着一股死寂般的平静。
“阿浔何罪之有?!”她蓦地昂起头颅,龙须虬髯,如根根利刃般散发着清冷泠的寒光,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我不服……”
大祭司却未再接话,只是侧头吩咐族人将她关押起来好生看顾。
“去摘点龙血草给她敷上,婚事即将临近,若是让龙宫之人发现她身上有伤就不好了。”
“是!”
不远处的白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曳着阿浔的身体朝溶洞深处走去,而从她身上滴落的血花点点绽放在地上,绵延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泉,而莹白色的鳞片散落其上,有着一种残破的凄美。她就好似一只追逐自由的蝴蝶,却被人无情地掐断双翅,这份疼痛,白姬感同身受,这是一种不甘被他人主宰命运挣扎的悲悯,可悲可敬。
可是——她颤抖着抬眸,不经意间眼眶已经湿热一片,视野模糊不清,好似被前方的黑暗所笼罩,连最后一次光明业已被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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