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滴答滴答运转,时间终于走到了当晚十点,而教室内白炽灯的灯光一成不变。Ω
由于班主任任治国端坐在讲台之上监视着全班,所以现在没有人敢讲一句话,整间教室静谧到只能听到全班四十几人纵笔疾书的声音,沙沙沙沙,这样的声音永无止境,昨夜是这样,今夜是这样,明夜也将是这样。高三的作业永远写不完,书海的浪涛一波接着一波,陈诗在这样的疯狂浪潮之中却是个不会游泳的人,只能挣扎着不断沉进深海,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窒息却不出一丝声音,她的心底木然若死。
陈诗正埋头写着作业,动作僵硬而迟钝,双眼也没有一点光芒。由于今天几乎没有一点食物真正被消化,又接连遭遇了那些可怕的事,陈诗的大脑现在只有令她绝望的空白。不要说去解开这些对她简直就是天书的数学题目或者将那些浩如烟海的英语单词记入脑海,从早到晚她几乎一点东西都没有听进去。
作业写着写着,那些由笔尖书写的文字不知不觉又在陈诗眼里扭曲成为某些意味不明的符号,它们在陈诗的眼前漩涡般沉沦、蛇般缠绕、虫般蠕动。陈诗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成百上千个字组合起来形成的那个“东西”,陈诗却根本就不认识。
恍惚间似乎有张腐烂大半的人脸浮现在陈诗的眼前,这张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陈诗甚至能看到那只从尸骸眼眶里钻出的深黑色小虫在挥舞着触须
大脑深处一阵阵刺痛,陈诗的笔悬在作业本上,她再也无法下笔,她用右手撑住脑袋,低头轻咳了几声,有什么东西想咳出来,却都卡在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
陈诗揉了揉干的眼睛,几滴泪水从她的眼角不知不觉流下。
那张跳跃在脑海深处的人脸又让陈诗想起白天她画的那副画,虽然她已经将那副画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可是每当她闭上眼睛,那副地狱般的图景总会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那张脸是那些坐在教室内的无数尸骸之一。
“咚,咚,咚”丧钟般的下课铃回响在临杨一中的夜空之上,终于让陈诗精神为之一振,从那些梦魇般的幻象中挣脱,度日如年的一天似乎终于又要走到尽头,陈诗马上又能回到她那个温暖而古怪的家,和她的妈妈重逢。
“放学了,同学们记得要将我今天讲授的十二个词组回家后全部记住,明天会考听写。”矮胖的班主任任治国清了清嗓子,就算放学之后仍然不忘布置任务。
也没有人会对他提出质疑,毕竟现在是高三,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能多记下一个考点就决不能少记一个考点,“没有人知道高考会考什么,所以我们月考时什么都会考,你们当然什么都要学。”老师们都会这么说。
同学们三两成群地走出教室,叽叽喳喳的笑声络绎不绝,虽然离陈诗极近,却没有一点声音能钻进陈诗的耳朵。
而袁曦并没有因为今天和陈诗寥寥几句简短的沟通就对陈诗的态度有什么好转,她只是自顾自沉默着收拾书包,娇小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在教室门前的人流之中,没有回头多看陈诗哪怕一眼,血月的饰一闪而逝。
陈诗想回家,但她现在还不能走。她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她还有她的职责所在。
陈诗一个人费力地将墙角沾着污垢的水桶提进厕所,先往里面倒满凉水,又颤巍巍地将水桶抱进教室,一路上同学们看到她都会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陈诗也不指望哪个好心的男孩会帮她一下,毕竟她是没人爱的陈诗。
教室里现在剩下的学生寥寥无几,任老师还坐在讲台前批改英语试卷,临杨一中十点一刻才会熄灯,老师一般还会多呆一会等学生找他问问题,而也会有几个好学的学生留下来抓紧这么十几分钟多学习一会。
看到陈诗一个人吃力地端着满桶凉水站在教室门口形单影只。
任老师有些于心不忍地走上前去,帮陈诗提起沉重的水桶,任老师虽然已经年过中年,但他那短小的双臂总还是比瘦弱的陈诗强壮。陈诗对任老师低着头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便逃也似地走开,陈诗从教室后门的门背找出一根吸水黑板擦,背对着任老师先将吸水擦塞进水桶,然后开始用充满水的吸水擦擦黑板。
教室的黑板上被老师们写满密密麻麻的板书,一层又一层,陈诗将黑板擦由下向上推,一次又一次,这种事早已在这间教室里生过无数次,所有人都司空见惯。
陈诗其实很喜欢一个人擦黑板,将那些凌乱的字符和图像通通一股脑全部擦干,最后只留下白茫茫一片干净的黑板,总会让陈诗的心里莫名的宁静。擦黑板的时候陈诗偶尔会想到禅宗的名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有时她更会颇为自嘲地自比少林扫地僧,可惜她擦黑板也擦不出什么绝世神功。
如果她的人生、她的灵魂也能像这样,被黑板擦轻描淡写上下涂抹几次就擦得一干二净,那该有多好?
“陈诗”黑板擦了大半,陈诗突然听到身后任老师在喊她,欲言又止。
“任老师,您有什么事?”陈诗声音极轻地回答。
任老师的个子虽不高只到一米六,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嘹亮。但是班上的所有人都很怕他,胆小怕事的陈诗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切大概是因为任治国治学最严,脾气也最大,一旦敢在班上违逆他的意志,总会受到严惩,不少被他用各种手段整得相当惨的学生都私底下称他为“矮人暴君”。
“你真的还想继续当这个生活委员吗?”任老师有些迟疑地问。
“任老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陈诗只觉得心中一揪。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任老师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生活委员是为同学服务的,但是不是被同学压榨的,关于你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闻。有些人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没事的,任老师,这点苦头我还吃的起,”陈诗头也不回地继续擦着黑板,低着头,吸水擦和黑板摩擦出的吱吱声异常难听:“我愿意为同学们服务,愿意为他们牺牲一点东西。”
“没有人强求你去牺牲什么的,虽然我是你的老师,但是我们归根结底都是平等的。如果你不愿意做什么事,你受到了什么委屈,你心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大可以对我说出来,老师不是那种只用成绩看人的人,老师可以帮你的。”任老师担心地说:“陈诗,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我又不是瞎子。”
“老师,我真的没事的。为同学们做这点事,是我仅有的意义了,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了,我在这个班上,就真的”陈诗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真的再无任何价值”,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关爱她,甚至没有人会意识到她的存在,比起被欺凌、鄙夷和嘲笑,陈诗更害怕的是被人当成毫无存在感的空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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