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迟却振振有词,“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反正这会儿闯进去是不行的,还是得等天黑才行。”
傅容没有反驳他,总算这人还有点脑子。
这阵子时辰早得很,两人便猫在沙凹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傅容原先最是个喜欢万事有万全准备、充足把握的人,但是这会儿一听萧墨迟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倒也安然处之了。
傅容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沙地上睡得安之若素。在边关的这一年半载里,他早已脱尽了公子哥儿的习气,丝毫不在乎头顶的炎炎烈日和身子下方硌人的沙砾。他突然朝着萧墨迟问道,“你当真不知道萧重是谁?”
萧墨迟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倒是蛮熟悉的,但是人却并不认识。”
傅容盯着他看了良久,直看得自己眼底微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合上了双眼。
萧墨迟却不曾不注意到这一节。他低头沉思了半晌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人是国公案期间被当街处斩的,怪不得听这名字这般熟悉。”
傅容紧闭着双眼。国公案是大庆开国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案子,民间的百姓并不知其中不为外人道也的曲折,只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落了网。所以萧氏父子处斩的那一天,京城的平民百姓们欢天喜地得好似过新年一样。
“那你也去看热闹了?”傅容强作镇定地问着。
萧墨迟未曾注意到傅容的情绪变化,如常地答道,“没有,这杀头有什么好看的。”
傅容未再言语。那一日,他却是一直守在法场。待萧重被五花大绑地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不顾身边人的风言风语,当街朝着萧重跪了下去,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萧重的双眼早已在狱中被折磨得失了明,自然看不见这一切。傅容心中的仇恨却对着那帝位之上的人熊熊燃烧了起来,曾经风流倜傥的萧先生竟被折磨至此,毫无人样。既已如此,倒的确不如让先生干干脆脆地离开这个世界。傅容心中的仇恨越烧越旺,咬牙切齿地想着,还得多谢那个人愿意给先生一个利落的结果。
傅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他曾经最为尊敬的先生便一命呼呼了。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了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他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之中,血一丝一丝地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地散开了,他依旧跪在原地,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最后还是父亲将他唤了起来。
“傅容,该起来了。”傅德昱一夜之间也好似老去了许多。
傅容咬咬牙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傅德昱眼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儿子,满心里不忍。
傅容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示众台前,将萧氏父子的头颅抱在怀中。他丝毫不介意那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裳,又默默地将二人的尸身收敛在了一处,葬在了城外。
傅德昱并未阻止傅容。他与萧壬何虽无深交,却也并无过节。曾经权倾朝野的萧尚书最后竟是这样潦倒的收场,他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
转天,傅容便收拾了行装准备启程前往边关。
傅德昱为他送行,夫人与容贞站在一边,均是不住地抹着泪水。他深知这个儿子心思细腻,甚为敏感,反倒不如女儿天生有股粗豪之气。经此一案,只怕京城中的人和事伤他已深,倒不如让他出去呆个三年五载也好。
傅容默默地拜别了父母和长姐后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开了。这一片伤心之地,他是再也不愿踏足了。
傅容正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萧墨迟推了推他,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白馒头。
傅容接过后说道,“来救人你竟然还记得要备下水和粮食?”
萧墨迟嘿嘿一笑,“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救人吧。”
傅容没再言语,默默地吃着馒头,心中却感慨着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他以为萧家已经再无后人,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京城,但是却偏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萧墨迟,顶着一张先生的脸孔,让他对先生的惨死竟稍稍释怀了一些。
“祝傅将军马到功成。”萧墨迟拿着另一个水囊碰了碰傅容手上的水囊,做干杯状。
傅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坚持要来救人的可是你,而不是我。”
萧墨迟只管装傻,“有将军你在,我当然只能靠边站了。”
傅容低头,轻声一笑。先生,这一次,我只愿自己不再会留下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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