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郁把打手头子给摔飞出去。
打手头子屁股着地,在冰面上滑出好长一段距离,众人惊悚看着就算裹着厚厚斗篷也瘦得像一根柳树枝的黑袍巫者,差点没有把下巴给摔地上。
过去面对赫连郁的怪力总是苦不堪言的乌伦终于能看到别人被这疯子折腾,不提他心里有多舒服了,而赫连郁直到顺手把人给丢出去,才反应过来那个打手说了一句什么话。
竟然是认识他的人?
后面的打手们一群鸭子似的冲过去,哭天喊地叫着全爷,好像那个此刻正呻吟着想要翻身的打手老大下一刻就要回归冥河一样,待全爷全罗秋把自己从冰面上拔起来,呲牙咧嘴揉着后背的酸痛,抬眼一看,发现赫连郁还站在那里,硬是把三分帅气的老脸给吓成鬼脸。
“你……您您您您怎么还在这里?”
赫连郁正皱着眉思考。
“姓全?”
他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莫非是这个全什么爷认错人了么?
他的疑惑被全罗秋的打手小弟理解错误,作为无理也要挣上三分面子的道上人士,在全罗秋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小弟跳出来,对赫连郁大喝一声:“咱们全爷在琼水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从前在云岭和大安皇帝交过手,全须全尾活到现在,道上朋友都尊称全爷一声大寨主,你这黑巫,看你身上铜铃,不是个没主呜呜呜——”
“——你小子给老子闭嘴。”
全罗秋捂着自家小弟的嘴巴把他给按下去。
正在他悄悄使眼色,让他这群小弟和他一起偷偷溜走的时候,那个他娘的应该在皇都或者别的什么鬼地方,反正不该在琼水的大安国师似乎饶有兴趣地开口。
“云岭?大寨主?和大安皇帝干过架?”
赫连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哦,你是那个……屁股啊。”
全罗秋浑身一颤,大安国师的这句话穿过悠悠岁月,让他再一次回忆起尾椎骨碎裂的痛苦。
那还是二十来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某个春日清晨。
南方已经是春暖花开,靠近北方的云谷国地势较高,冬日的寒气还淤积着,没能泻完。
十七岁的乐道,在大重天京城作为质子七年,才返回云谷国右川城不久,作为云谷诸侯乐好公的第四子,从父亲手里接下平荡云岭中匪寇的任务。
不过这个任务根本没被放在他心头上。
和多年后相比,看上去十分稚嫩的乐道少年有些小苦恼,因为青陆可汗的嫡长子,同他一起在天京城当质子七年,据说和很牛逼的预言牵扯到一起的,他的好伙伴赫连郁,正在生气。
正在生他的气。
“赫连?”
乐道推开西厢房的雕花木门,先为屋内的黑暗皱了皱眉,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内门后的床榻上,一个,或者说一坨散发着阴测测黑风的不明事物。
这不明事物东西是双手抱膝,坐在床榻角落里的赫连郁。
乐道嘴角抽搐,甩了甩头,才把幻觉给甩出脑袋。
他叹了一口气,麻利寻了根竹竿,将木窗撑起,好让春光明媚普照这阴暗的小角落,然后出门打来热水,翻出自己的新衣,将脸盆捧到赫连郁面前,捏着嗓子道:“大人,请洗漱吧。”
赫连郁没应他。
乐道也不在意赫连郁的态度,他用布巾给赫连郁擦了脸,把对方从床榻上扯下来,然后给对方穿上外袍,再套上小袄。
而后他把赫连郁推到桌前坐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米粥和榨菜。
赫连郁一直锲而不舍向外发散着阴郁黑气,不过在额发被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后,那股盘踞屋内的阴深深气息顿时消减大半,一时间屋内连空气都清新不少,屋外桃枝上欢快的雀鸣也能传入屋中。
云谷乐氏虽然被天京城里的世家称为乡下人,但作为大重朝的四大诸侯,吃穿用度已经是平常百姓一辈子都比不上的,哪怕是偏僻院子里的偏僻客房,用餐时也能伴着春色,细细品鉴。
乐道没有那样纤细的内心,一碗米粥咕噜咕噜便吞下去,他把空碗摆在桌子上时,赫连郁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能再叹一口气,“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赫连郁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真的是轻飘飘的,因为乐道觉得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人轻得像一根羽毛,反正整个人的重量不在这里。
赫连郁道:“为什么要救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青陆啊。”
这又是他们这几天总是避之不及的话题,乐道扶住额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抽得一痛一痛,“为啥你就一定要去死呢?不就是你妹妹要杀了你吗?你看我父亲我主母我三个兄长五个弟弟以及指不定多少个妹妹都想要杀了我,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乐道看着对方那无动于衷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暗暗咬牙切齿。
去年五月,大重朝七百年的国都天京城沦丧在东楚侯李氏的兵马下,乐道和赫连郁在兵荒马乱中逃出天京城,结伴还家。
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着,沿着苍龙山的边缘一路向西北,穿过山北长廊,深入云岭。云谷国的都城右川,便在被千沟万壑云岭包围的云谷盆地中,而二龙山还在云岭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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