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的脸几乎埋在了碗里,耳朵一阵发烫。
二爷又说笑。
谢放瞧见阿笙彤红的耳尖,伸手碰了碰。
阿笙握着汤勺的指尖攥紧,倏地抬起头,睁大一双黑乌的眸子,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鹿子,耳朵却是红得愈发得厉害,连同脸颊和脖子一起红透,比夏日开在院子里的那一抹开得最艳的朱瑾,都还要红。
谢放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我瞧着这里似乎有些脏。”
啊
阿笙眼睛瞪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很是烫手。
谢放面不改色,“已经没有了。”
喔。
阿笙便又红着脸,放下去摸耳尖的那只手。
身后隐隐传来人声。
阿笙转过脸,暮色中,船夫划着船桨,向桥的方向缓缓驶来。
有人站在甲板上,人声便是从船上传来的。
船似是要靠向这个码头。
等船一靠向码头,这个亭子的人定然会多起来。
阿笙喝汤的速度便加快了许多。
“不着急,我们往边上坐一些。”如此,便是等会儿有旅客再次歇脚,他们也不至妨碍到他人。
谢放也看见了河面上的船只,他弯腰,将被他放在脚边的食盒拎起,手里头端着汤碗,坐到靠着柱子的那一边,同时将食盒挨着柱子靠着。
阿笙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上他的斗笠,跟着一块挪过去,挨着二爷坐下。
那船夫却是转了个方向,过桥去了。
船桨“欸乃”一声,在河面划开一道道水痕。
原来不是要停泊在他们这边啊。
他说呢。
如果船只马上要靠岸,怎么亭子里没有等着上船的客人。
阿笙回转过脑袋,忽地瞧见,自己的肩同二爷的肩紧挨在了一起,便是两人的左膝都碰在一处。
他他方才又坐得这般靠近么
“这下可以安心把鸡汤喝完了”
阿笙刚要往后挪一挪,二爷已经将鸡汤往他面前端了端。
阿笙这会儿不好再挪动,便只得继续这么挨着二爷坐着。
因着两人距离太近,阿笙压根不敢抬头看二爷。
总,总觉得,稍微一抬头,便能碰见二爷的下巴。
渐渐地,亭子里零星地来了几个人。
大家的身上要么拎着个竹篾的箱子,要么身上背着包袱,应当是来等船的。
阿笙猜想,这回应当是真有船只即将要靠岸。
鸡汤堪堪见底了底。
阿笙的手上拿着一张从凉亭边上摘的芭蕉叶,里头包裹着他吃的鸡骨头。
因着右手边坐着等船的旅客,阿便笙将芭蕉叶放在膝上的斗笠上,将用完的汤勺放进碗里,弯腰去拿被二爷放在脚边的食盒。
“交给我就可以了。”
阿笙才转过身去拿,谢放便已经拎起脚边的食盒,将喝空了的汤碗装进去。
将食盒重新放在脚边之后,又拿过阿笙放在膝上的芭蕉叶,起身替他拿去扔了。
“我拿去扔。”
阿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至见到二爷起身,忙跟着起身,比划着“我去”
谢放一只手在他肩上轻按了下,“不用,你先坐着休息。我刚好要去岸边洗个手。”
阿笙愣愣地坐下,看着二爷走出亭子。
阿笙从小在酒楼长大,打小都是收拾桌子,收拾客人吐出的鸡骨,排骨何曾,何曾有人替他收拾过一回。
便是在家中,也都是他体恤爹爹辛苦,他收拾的桌子居多。
一旁的一位大娘掰了一块烧饼喂进坐她膝上的孙儿的嘴里,由衷地羡慕道“小兄弟,你兄长对你可真好。哪像我家大的从不让小的,便是娶了媳妇,两个人都没消停。”
阿笙回过神,他涨红着张脸颊,摇着头,比划着,同大娘解释,“二爷,不是我兄长。”
二爷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兄长呢。
何况,他同二爷两个人长得也不像,二爷比他好看多了。
大娘先前忙着哄孙女,倒是没注意到阿笙一直没开口说过话,这会儿见阿笙不说话,只是比划着,眼露错愕“小兄弟你你不会讲话啊”
阿笙弯起唇,点了点脑袋。
大娘看向阿笙的眼神明显透着同情,便是其他在歇脚的旅客,听见阿笙同大娘两人的对话,投向阿笙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同惋惜。
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倘若不是个哑巴,该有多少姑娘会喜欢。
阿笙对这样同情或是惋惜的眼神是早就习惯了的,他并没有觉得不自在。
大娘又掰了一块烧饼喂进孙女的嘴里,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方才可是说那位公子不是你的兄长”
阿笙微红着脸颊,点点头。
大娘纳闷地道“他既不是你的兄长,他怎的对你这般照顾你俩是结拜兄弟”
阿笙被问住了。
从前阿笙也觉得二爷待他极好,可这段时日他能明显感觉得出来,相比从前的好,现在的二爷待他更为亲近。
阿笙也见过二爷同其他朋友相处的情景,二爷待朋友向来都颇为照顾。
二爷赏脸,同他交往从来未曾端过架子,还时不时地逗趣他。
可他同二爷两人,身份悬殊这般大,算是朋友么
“估计是世交吧,父辈交情很好,那位公子才会对这位小公子这般照顾,小公子,我们猜得可对”
坐在对面的一位大叔笑呵呵地问道。
许是出门在外,大家都比较孤单、寂寞,也便比较健谈。
阿笙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们是生死至交。”
一道温和的声
音响起,阿笙转过了脑袋,但见二爷不疾不徐地迈上亭子的阶梯。
阿笙瞪圆一双杏眼。
他,他同二爷什么时候共过生死了
莫不是二爷指的是上一回,在康府,二爷救下他的那一次
那也至多算是二爷是他的恩人,他对二爷却是半点助益处也无。
大娘恍然大悟,“难怪。我说么,你二人瞧着感情极好。”
“是了,难怪这位公子对小公子这般照顾。”
“生死之交的感情啊,那可真是令人艳羡了。便是亲兄弟之前,又或是夫妻之间,也不过如此。”
亭子里的人纷纷交口称赞道。
“这位大爷说得极是,我同阿笙,确实情胜夫妻。”
谢放一只手搭在阿笙的肩上。
阿笙脸颊红透。
怎,怎的扯上夫妻关系了
大家笑呵呵地看着这对“兄弟”二人。
“有过这样生死之交的情谊可一定要好好珍惜。”
“是啊,是啊。哎,现在外头可不太平,你俩既是都共过生死的关系了,往后的日子可要好好过。”
“哎。现在外头确实不太平,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大人物打架,我们小老百姓跟着遭殃。”
“可不是。那些个混账,有本事去打鬼子啊,自己人打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大家从劝阿笙同谢放两人要好好过,开始谈到现如今的动荡的时局。
谈到如今动荡的时局,语气便又难免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谁也不知道,有一天战火会不会也烧到这座平静的小城来。
大家的担心并非多余。
几年后,符城的确被战火波及,长宁街的百年太平被打破。
长庆楼被军队强行征用,方掌柜惨死,里头的伙计也没几个幸存下来,阿笙也是因为战火,离开的符城。后又辗转,去到繁市
这些都是他后来“听”阿笙慢慢说给他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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